《一枕风流》音尘寂

9、惊风宿别院 上

　　一行人随在侍童的身后并没有走得太远，过山坳途经承光寺山下的石阶，绕过层层叠翠的雪松，约莫再走了数百步，就见台阶上松树遮掩下清雅幽静的朱门，门上匾额上镶着四个龙飞凤舞的玉字，“惊风别院”。
　　“惊-风-别-院，为何叫惊风呢？”南宫沁念着两个字别扭地扯着语棠问。
　　后者几乎要忍不住翻翻白眼，饶是她没有念过太学，这么简单的道理还不懂吗？“所谓月出惊山鸟，日落松风寒，自然是松木惊风了。”顿了顿又转向月东明笑吟吟地问，“月大哥，我说的可对？”
　　月东明轻轻点头，“此别院的主人的确颇为风雅。”
　　一旁的鸣玉公子闻言，墨玉般的眸子也不由向语棠投来讶异的一眼，隐隐含着几分笑意。这样的江语棠，怎么也无法与传说中的尚舞公主对号入座，到底是传言谬误呢，还是江语棠善于隐藏，刻意将自己抹黑？
　　跟在最后面的苏姑娘，则又是另一番想法，这么多年了，江语棠倒是长进了不少！她敛着眉，一直抱着手中的琴没有开口，却依然瞧得出眼神有些阴郁。
　　庄园并不是很大，一眼可以看到尽头。过影壁后侍童并没有带着几人去厅中，而是引着几人直接去了后院的书斋。
　　仍然是门外几株青松风雅别致，书斋名曰“思齐馆”。一行人随着侍童进去，分别两旁坐下独独不见主人，那书僮礼道：“诸位稍后片刻，我家主人就来。”说完，转身下去了。
　　语棠这才开始大量这间书房起来，隔着珠帘，就在身后不远整整齐齐的书架上，放满了许多书，过锦绣屏风后一方檀木书案，案前小小的青金炉正燃着缕缕轻烟，香气馥郁。
　　语棠还在伸着头向里面瞧时，南宫沁突然用手重重地扯了扯她，“小棠。”
　　她愣了愣转过头，不明所以地瞧着她，南宫沁下巴抬了抬，扫了一干人一眼，小声道：“你看他们，似乎有些怪异呢？”
　　语棠惊愕地望去，这才发觉周遭静的有些微妙，几乎在场的几人一双眼均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北墙上的一幅挂画出神，循着那些目光望去，语棠只是看了瞬间，也微微一愣。
　　墙上挂着的画，首先触目所及的，是左侧一行字，“秋原饮马图”。
　　秋原饮马图！即便是语棠这种不通晓书画的人，对这个名字已然不陌生。倘若说在天宸国最引得书生竞才的题材是梅花诗，在繁成国引以为傲是百花朝阳刺绣锦缎，那么在桑旬国人眼中最为推崇的莫过于边塞风光图。然而在桑旬众多牧野风光画中，从来没有一幅可以胜得过眼前的这幅传说中桑旬皇家流传出来的《秋原饮马图》！
　　画中景物，是一望无际的原野上，缓缓流动着的清澈的河水，如玉盘上的明珠，水边是骏马驰过，形态各异。
　　桑旬皇家的《秋原饮马图》，怎么会出现在宸京的荒郊野岭？语棠心中一惊，顿时就明白了为何身旁的人会是这样的表情了。引得大家已经各自对这院子的主人身份猜疑起来。
　　环顾周遭，无人不沉浸在各种猜测中，即便是一直以来都是神情冷淡的月东明，此刻他的脸上亦是惊骇得无以复加，一只手紧紧握住，不可思议地望着墙上的画失神。
　　苏姑娘瞧了许久才转过头来，不以为意地高扬着头颇有几分瞧不上眼，语中带着微微讽意，“笔墨粗糙，不修边幅。名画也不过如此，果然闻名不如见面，怎么也及不上传言半分。”
　　倒是尹倾然仍是温润如玉的浅笑，优雅地转过头，即便是如此一个动作也颇为好看，冷不防他对着语棠问：“棠姑娘以为此画如何？”
　　语棠倒是没有想到鸣玉公子会突然问她，她那里懂什么品画，好坏怎么她也看不懂啊，心道既然桑旬人极力推崇，必定有它的过人之处！沉吟片刻道：“我却觉得此画景物粲然，情致幽深，自然境皆天就，默以神会。”这样尽数说一些虚的总不会错了吧。
　　鸣玉公子听到她的评语与苏慕挽截然不同，反而赞许地一笑，转向月东明意有所指地问：“不知道月公子见到这幅画，可有什么新奇的见解呢？”他这番话看似轻描淡写，实则心中颇有计较。尹倾然的心思，何等慎密！眼前月东明面对着此画的反应是最激动的，甚至于有些超过了猜疑的界限，是大家有目共睹的，眼下自己这么一问，相信在座的诸人除了南宫沁之外所有人乐见的，谁都会趁此机会辨试月东明的回答，来推测此人与桑旬是否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联系。
　　谁知月东明毫不以为然地扫了他一眼，仿佛眼前的名画在他眼中也不过如此，而尹倾然这番险恶之心，他岂会不知？只不过看在他的眼中，连眼也不曾抬一下，丝毫不曾放在心上！神态清冷淡薄地瞥了一眼画，“不过得心应手，意到便成，所谓画意不画形，仅此而已。”
　　尹倾然笑了，心中想：的心应手，意到便成，倒好似这画是出自你的挥就而成！原本玉般的男子，这一笑更加是光风霁月，似乎早就料到月东明会这么一说，没有丝毫的不快。便也品论：“此画看似用笔草草潦乱，实则神气迥出，深达妙里，不拘工笔细纤，却意韵天成别有生动之意。在下以为此画堪称凌跨群雄，旷代绝笔。”
　　似乎在座的都没有料到尹倾然竟然会对这幅画有如此高的评价，一时都将目光放了过去细细打量起来。过了许久，开口的却是尹倾世，“在下一介武夫，倒是看不出这画精髓何处！”
　　时间一点一点流失，主人仍是没有来，语棠暗暗惊讶。冷不防身旁的月东明突然起身，仿佛压抑着的激动终于忍不住散发出来，向着门口的侍童道：“我要见你家主人，烦劳你带路！”
　　这突然高亢的一声，打破了周遭的寂静气氛，众人心中不免多了一分揣测，月东明不是皇族外戚，莫非他与桑旬之间另有什么隐情？就听那侍童脸色为难地想了想，才道：“公子请随我来！”
　　语棠还在惊骇之中没有反应过来，南宫沁已然不知何时起身离开座位，径直向那幅画的方向走近了去，挨近了看了看，嘴中嘀咕：“跟平常的话没有什么两样啊？”说着，又踮着脚，歪了头去看，目光渐渐由凝视变为了惊讶，紧接着变成了目瞪口呆，抬手就去探，“小棠，原来这幅画这么神奇，这样看不一样呢！”
　　原本这样一幅画摆在书斋中，语棠心中就十分想不透主人为何要如此自报身份，不仅是她，就连其余的人都是想不明白这其中问题，是以谁也没有动，倒是尹倾然那几句问话看似
　　简单，实则是试探诸人，想到这里，语棠恍然大悟，急忙出声制止：“不要碰那画，沁儿！”
　　可是已经迟了，语棠猛然扑了上去，南宫沁已将那画取下，只听见“轰隆隆”的一声声响，脚下的地板突然落空，两人只觉得眼前一黑，刹那间天翻地覆，陷入了地下黑暗的空间 ，紧接着“嘭”的一声，头顶上的石板自行死死地缝合起来，没有一丝缝隙。
　　语棠只感觉身体重重摔在地道里，有些头晕元眼花得撑着身子，恍惚中睁开眼，周遭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小棠，小棠，你在哪里？”黑暗中南宫沁惊慌的声音就在不远处传来，紧接着是几声跌跌撞撞的脚步身，与砂石碰撞声 “别怕，我在这儿！”语棠冷静的听了听黑暗中没有其余声音，“你有受伤吗？”说着也向南宫沁的方向移了移脚步，伸手探了探，终于探到了南宫沁的手，紧紧将她拉过来，“ 没事就好！”
　　“这里是哪里？我们这是掉到什么地方了？”悉悉索索得摸索了阵子，地上都是阴冷的沙石，反倒是冷静了下来“都是我不好，小棠，这里什么都看不见，该怎么出的去？”南宫沁下意识地往语棠身边靠了靠，拽着语棠失声问。
　　“不是你的错，是尹倾然故意想让人前去试探那画的背后到底有什么玄机的。你不过是适好入了局。先别动，时间长了自然就可以看清楚了。”语棠说完，南宫沁果然就安静了下来。
　　二人静默良久，依稀感受到清凉的气息在周围流动，语棠微微放下心来，只要有风，就一定有出口。眼前的事物渐渐清晰起来，南宫沁突然问，“小棠，月大哥是去找谁了呢？那幅画，”
　　语棠转头望着南宫沁，“沁儿是怀疑月大哥？”
　　南宫沁摇头，笃定的神色仿佛孩子般的天真，“小棠，我相信月大哥。”顿了顿又问，“你呢？”
　　语棠缓缓一笑，“嗯，我也相信他。”月东明的表情，语棠注意到了，倘若他真与此事有关，必定不会表现那么失态，也不会故意将那幅画摆在那么起眼的位置来引起别人的怀疑。尽管如此，语棠仍是惊讶于南宫沁语气中那种笃定，这样纯真的少女，即便是在黑暗中语棠仍是能想象出那双眸子该有多么的干净纯洁。
　　静默良久，语棠这才看清楚身处的地方是一个类似于山洞的地下室，周围混合着泥土的味道，拉着南宫沁起身，沿着着光线微明的地方去，兜兜转转地转了几道弯，眼前的黑暗中越发宽敞起来，依稀辨得清密密的架子摆在中间，语棠小心翼翼地穿过架子，身后的南宫沁突然道，“小棠，前面有光亮，是不是有人！”
　　语棠抬眼瞧了一眼，迅速拉着南宫沁转过那道弯，紧走几步，不远处火把下走在最前面的人，正是苏慕挽！
　　然而，语棠还来不及发话，苏姑娘秋水似的双目怨恨的目光一闪，“果然是你们！”说着，手中瑶琴突然一翻转，纤细的手指一拨，刹那间一道银光倏然袭来，势如闪电。
　　语棠脸色一变，“沁儿小心！”当下一手将南宫沁往旁边一推，身形向后一仰避开那一道闪电寒光，苏姑娘岂有她就这么避开，立时手指飞快，密密如丝的银光霎时如细雨般射向语棠的全身穴位。
　　“竹林里的那个人原来是你杀的！”南宫沁骇然咬住手指，颤抖地望着眼前满脸阴狠的苏姑娘，“小棠，小心！”
　　语棠只好避，她也只能避。手中没有剑，除了仙姿舞的步伐身形之快，这样的打斗中她占不到半丝便宜，苏慕挽的恨意驱使她手中的琴弦扑面而来，给语棠的感觉是远远不止是一个小小的误会这么简单。
　　仙姿舞是耗费内力的，她必定坚持不了苏慕挽那么长的时间，而苏姑娘，大概也是深知这一点才下手如此快狠，语棠全身关注地应付眼前，自然看不到尹倾然此刻目中的了然与沉思。
　　她果然就是江语棠，而江语棠，也的确就是师承宋如霜。想来这也是月东明百般护她的原因，尹倾然漆黑深邃的双眸闪过一丝莫名的笑意，是的，月东明，江语棠，苏慕挽注定只能是个死结，只要三人不死，便一直会有一根无形的线牵制着他们。
　　“苏姑娘！你这是在做什么，快住手！”说话的是远远快步回来的尹倾世，“这密道我看过了，有出口的，不关唐姑娘的事！”
　　苏慕挽看着眼前就要支称不下的女子突然就笑了，“江语棠，你学了仙姿舞又能怎么样，到头来仍是及不上天音琴的一击！哼，我这就送你一程！”说着，左手倏然四指当心往外一翻，一道裂帛之声乍起，紧接着一道猛烈的蓝光气贯长虹地射向语棠而去。
　　语棠早就反应不及了，此刻呆呆杵在那竟然忘了动，目光被晃得一花猛然闭上眼帘，眼前的那道蓝光就在半空被一个事物撞上，倏然打散，甚至有几丝被撞了回来。
　　语棠闻声只觉得眼前一花，下一刻白影猝然扑了上来，语棠遂不及防被护着翻了个身，迅速地转向一道石壁，“轰”鸣一声石壁霎时向上升起，两人就地一滚避开石门，接着“嘭”的一声再次关上了。
　　语棠失声道，“月大哥！”
　　“小棠！”南宫沁大声呼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