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风流》音尘寂

10、惊风宿别院 中

　　尹倾然原本在听到苏慕挽那句话时，微微勾起了唇角，天音琴，仙姿舞，自己猜测的果然没有错，苏慕挽和江语棠之间的恩怨情仇他早就着人调查过了，只怕是谁也化解不的！待见到语棠就要死在那琴弦之下，他目中精光一闪自然，“不能任尚舞公主在这个时候有任何损伤！”他暗忖。
　　心念之间手指一捏，抄起石壁上的烛台注入内力疾射而去，烛台去势如电破开光墙撞出了阵阵光寒，紧接着那道蓝光倏然散开，就在这一刹那，没想到月东明的身形已先他一步扑向语棠挡在她身前。
　　而尹倾然顺手抄了那烛台，显然就是触动了地道里面的机关，这才使得那道门突然打开又随即关上了。只是众人对此地都不熟悉，当然也不知道这一层。
　　石门轰然关上的瞬间，苏慕挽忽然惊慌地失声“啊——”，南宫沁循声望去，只见苏慕挽原本抱在手中的琴，此刻琴弦才一截一截自行断开，不过片刻，琴身亦是裂开，跌落到地上。
　　原来她今日出来献艺，只是带了普通的瑶琴。

　　却说语棠再次跌入了黑暗中，一股泥土的气息扑鼻而来，她小心摸索到身边的人：“你伤得怎么样了？”
　　黑暗中月东明低低哼了一声倒抽了一口凉气，尽管看不到却仍是摇了摇头，唯恐她担心，“你放心。你呢，可有伤到了？”
　　语棠这一听，就听出了他必定伤得不轻。黑暗中低垂的眉目闪过些无奈的情愫，她顿时觉得一阵愧疚涌上心来，语气却有些责备：“你为什么不出剑，却这么挡上来。”刚一说出口，心中就懊悔起来，这样的问题要他怎么回答，即便回答了此刻只有两人共处一室，也显得有些窘迫。
　　黑暗里月东明沉默了片刻，声音很轻很轻，却仍是清晰，“也许是一时忘了，又或许是，即便出剑，天音弦仍是会伤及到你。”
　　顿了顿，仿佛自语似的，“我说过的话，便一定要做到的。”
　　黑暗中语棠愣住了，也没有去听后面那一句，怔怔地望着对面男子的轮廓，突然就想起了竹林中白衣书卷的情景，心忍不住有些微微颤动起来，一时心下说不出是感动还是什么。
　　如果不是我刻意隐瞒实力，想要试试尹倾然，你又怎么会受伤，说到底是我的自私害了你，不知道为何，对着眼前坦荡高华一尘不染的男子，她突然就觉得无力，觉得一点也不想欺骗他。“对不起，是我没有使出全力。”
　　“我知道。”黑暗中月东明仍是在微笑，他的声音轻而浅，带着漫无边际的宠溺与纵容，仿佛是隐忍，又仿佛是释然，“无论你是为了什么，都无所谓。”
　　她彻底愣住了，心跳仿佛突然停下来了，周遭一片静寂越发显得心绪错乱起来。其实她想问一句，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但是终究不知道怎么开口，眼前这个人的眼与心，大概就与南宫沁一般的净洁无暇吧。相比起来，自己显得居心叵测，行事多疑。
　　她眼睛渐渐蒙上了一层水雾，神色有些自嘲，扶着他起身来。
　　“你怎么了？”意识到语棠有些不对，月东明突然问。
　　幸好夜里看不清楚神色，她压下心中的悸动，尽可能平静地道：“我没事。你不要动，我去找找石壁上的火石。”说着，触电般放开他的手，转身摸索着去了。
　　月东明扬手在自己身上点了几处穴道，看着她的身影亦是陷入沉思，他的神色闪过一丝无奈与痛楚。她大概，都不记得了吧。不记得也好，这样也就少了许多羁绊。他缓缓闭上眼，什么家国利益，什么天下使命，这一刻都真实不过眼前女子朦胧的眉眼，这一回，只希望不要再错过了，仅此而已。
　　火光亮起来时，语棠才看清楚周边都是层层架子遍布，上面零零散散地撒着各种卷册匣子。语棠先行几步走到月东明身畔，那雪白的衣裳此刻多了星星点点的血迹，显得触目惊心。
　　月东明仅是一笑，轻轻握住她的手，“走吧，你不想看看这里都是些什么东西吗？”
　　语棠这才点了点头，注意力立时移到那书架上去了，然而，仅仅是走近第一个书架，跳跃的火光映照下落满灰尘的卷册上，几个大字跃入两人的目中：桑旬护国侯拜上。几乎同时，月东明浑身重重一颤，不可置信地盯着那布帛，整个人惊愕失色地伸出手去。
　　语棠全身一僵，一双眼紧紧盯着的却是旁边另外一本，顾不得身旁月东明的失态，她向前随手抽出那卷册子，低头吹了吹上面的尘埃，用手拂开，“繁成永兴八年纪事”四个大字跃然目中，随意放开几页，却见上面密密麻麻记载的，全然是明华宫中数永兴八年的宫廷琐事，边关战事，以及经济政策无所不提及，甚至于就连语棠曾离开明华宫远往师门学艺一年，也记载得清清楚楚，此人记载在上面的东西，比语棠自己还要清楚。
　　语棠一卷一卷地翻阅，原来，不知是永兴八年，一卷一卷地罗列下去，将繁成数十年发生的事情全部记载了上去。越发惊心的同时，月东明也是神色明灭不定地蹙着眉。
　　是什么样的人，有这样的手段，竟然可以安插这么多的眼线，将各国的动向摸得一清二楚？一时之间两人竟然忘了动，面面相觑震惊不已。
　　月东明见语棠翻动也不催，只是举着烛台跟在他的身后，昏暗的烛光下她时而蹙眉时而摇头的神情落在他的眼中，便有是一阵失神。明明灭灭的烛焰闪动在山洞中的情形依稀与八年前的场景重合起来。
　　彼时，他是个见不得光的人，被师傅从屠刀下救赎出来，在哥哥的保护下躲过重重劫杀逃出了丰邑，却仍然被追杀得无处安身，无奈之下，师傅只好将自己送往繁成与桑旬的交接
　　之处宜州云岭，便是在那里，遇上了语棠。
　　宜州云岭的隐居的女子，乃是师傅的师妹，也是三国之中名动一时的世外高人，绯衣宋如霜。那也是语棠初初离开明华宫，跟着师傅前往云岭学舞。月东明去时，正是伤重，为了避人耳目，便跟着师傅住在云岭的一个山洞中。
　　也是在那时，他偶然在那丛林深处，花团锦簇，粉蝶萦绕的地方，遭遇了那精灵般舞动的女子。
　　她年纪小小不过七八岁，穿着一袭绯色裙裳，姿势不是很娴熟，只是那双明如水晶般剔透的双目，澄净得让人惊心。身形随着舞步旋动，嘴唇一开一合数着招数，“百鸟朝凰——
　　，凤鸣紫霄……”
　　他从没有见过那么纯粹美丽的少女，仿佛远离世间一切的污浊，她很快乐，是的，她的眼神中没有半丝的尘埃，比他见过任何的宝石都要明光闪耀，甚至于就连风中飞舞的发丝，也带着馥郁幽香。眼前的少女如同一缕阳光照进自己的心里。
　　很多年以后他知道，那样的单纯无垢，是立足于云端俯瞰众生而不沾染争权夺利的污浊，从而我行我素，肆意而为，被捧在至高的地方不需要理会任何的纷争与纠葛，只因为她有一个视她如掌上明珠的父皇。
　　从那之后，他便会时常去那丛林中静静地站在远处看着。她学的也不是很认真，甚至于很由着性子。她会在练了一遍后扑扑蝴蝶，采花，然后在夜幕降临的时候跟着如霜师叔给他来送吃的，顺便将一束花放在他的床头，细细碎碎地同他说些云岭的小动物，许多时候他只是静静地听着。
　　那时的东明原本是对所有人带着敌意与戒心的，然而在见多了那样明媚的笑容后，便渐渐放下了戒备，喜欢上那一双无暇的双目。少年的心思总是琢磨不定的，昏暗月光下少女明媚的笑颜让他觉得这个世间仍是温暖如斯。以至于而后女孩若有一天不来，他便会心中惴惴不安地想自己是不是有什么地方惹她不高兴了。
　　只不曾料到分别会那么的匆忙，原来已有眼线怀疑自己被师傅藏匿在繁成。师傅一早便匆匆而来，要带着他急切离去。那匆匆一相遇，不过是少女偶然离宫去的一次单纯邂逅，很快就被跑诸脑后，而然于他，却是一生最温馨的时光。
　　连绵的青山开满了火红色的映山红，装点万绿丛中，七岁的粉雕玉琢少女蹒跚地踏过嶙峋的山石路，好看的眉目紧紧蹙在一起，拉住自己的衣角，仰着脸不舍地问，“易哥哥，你还会回来吗？我还没有跳仙姿舞给你看！”
　　年少的他轻轻地握住那稚嫩的小手，双目中满满是黯然与无奈，他又何尝想要离开她离开这里回到那泥沼之中呢！
　　这一走不知道会是三年还是五年才能再见，又或者以后再也没有机会见面，他甚至给不出一句约定。“不论我在哪里，都会一直守护你——”撇下那稚嫩的小手，他转身，颤了颤身形，狠心地提气一跃，足尖点地，飘然掠去。
　　身后小女孩声嘶力竭地哭喊，“易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