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风流》音尘寂

88、 青衣怒浴血 上

　　语棠虽然解了毒，却也因为拖延时间太长一时之间没有缓过劲来，尹倾然时不时替她把脉，说是要彻底恢复尚且需要好几日，短时间真气提不起来，自然也没法动武。他越是这样
　　说，语棠越觉得有一种不祥预感，似乎某种危险正在慢慢靠近来。
　　直到两天后，响彻荒原的马蹄声传来的时候，语棠才知道她的预感果然灵验了，那时候他们离泠江郡边界，只有一天的路程了，众人面面相觑惊惶失色，终究日日祈祷的幸运还是
　　没有能够如愿降临到头上。
　　站在山上远远望去，除了李家少爷和尹倾然以外，其余人无不是面如土色。原本脑海中浮现出来的打家劫舍的盗贼形象在听到那如山的铁蹄声之后轰然崩塌，那根本不是盗贼了，
　　而是一个此处某个部落的武装，从震耳欲聋的马蹄的声音，铺天盖地的杀喊声就能看出那是训练有素的部队，有着精良的装备。越来越逼近，就连一向从容不破的尹倾然也狠狠皱
　　起了眉。
　　语棠还是最先反应过来的，她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我们快走！”
　　尹倾然苦笑着摇摇头：“来不及了，公主。”这些天他一直没能改口。一瞬间，他往日里沉静深晦如海的眼波里多了一些眷念的动容，带着几分对未来生死未卜的离伤，似乎看清
　　了他的变化，语棠心中不由一痛牵着他的袖子道，“无论如何，能逃一个便是一个，你不要管我了，不能再耽误了！”

　　尹倾然一叹，“公主，你随他们离开。我留下来断后。”这番变故是他完全没有预料到的，若仅仅是他一个人，完全有信心安然离开，可如今还有她。对手远远比他想象中强大太
　　多了，

　　他这一生总是游走在强敌之间机关算尽，从未想到会有一天竟然会为了一个女子陷入这样的危难境地，倒不是心里不甘，反而这一刻心中无比安定，对这个下意识守护的人，渐渐
　　成了习惯，习惯在危险来临的时候为她挡下一切风雨。

　　语棠以为自己听错了话，睁大眼睛看着他，那越发逼近的铁蹄即便比不上连云骑，也肯定不乏高手，这样建制的盗贼，猖獗进退不是普通的山贼，且远远看上去大概有三五百人，
　　尹倾然留下来九死一生，也许尸骨无存，语棠心都凉了半截，如果真是如此，那还不如死在一起，最起码不会孤独上路。

　　不，为什么是你！”语棠惊呼死死抓住他的袖子，“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你知道，只有我留下，你们才有一线生机，你中毒未愈，留下只会拖累我，只有你走了，我才会想方设法逃出去。”
　　说着，他突然认真地看着她，他从来没有这样认真且眷念地看过一个人，前方险阻不知生死，他静静地从手腕上褪下那串玉色流动的鸣鸾珠，十分认真地戴在语棠的胜雪的皓腕，
　　“鸣鸾珠可以让你看见许多别人看不见的东西。若我不能回去，接下来的路……”
　　“你不要再说了！我不听！”语棠惊恐地退后想要褪下手上的鸣鸾珠。
　　可尹倾然已经不容她分辨，顺手拂过她的穴道，快步追上去将她交给郎中夫妇，甚至没有太多的时间再嘱托什么。语棠说不出话，无法抗拒阻止，目中极尽哀求的神色深深望着他
　　，希望他能改变主意留下自己，这一刻她才发现，生离死别如此之近，她还有许多话没有对他说过，还有许多事情没有为了做过，还有满心的眷恋与酸楚来不及诉衷情，咫尺天涯
　　，那一个眼神包含了太多太多不曾说出口的话，唯有默默泪如雨下。
　　尹倾然看了亦是心疼触动一叹，她心里想的他何尝不知道。于是安慰说，“进入泠江地界有栖霞山，你离开之后去那里等我三日，若我还活着，就一定赴约去山上找你。”

　　尹倾然，我会在栖霞山等你，等到你来为止，可如果你不来，我又该怎么办？我还能怎么办？
　　他站在马上青衫飘举，青丝舞动，对着她满怀安抚地微笑，风姿卓绝，令群山失色日月无光，尽管此时的他不如宸京时华衣美饰，金冠广袖，也不似抚琴弹剑的多情风雅，却是语
　　棠眼中从未见过的惊艳和眷念。
　　原来这样的眉眼，这样的音容早已不知不觉刻在心中，想当然以为会一直这样走下去便从来无从觉察，没有想过有朝一日生死别离的痛楚会来的这样刻骨铭心。她觉得自己就要窒
　　息不能呼吸！山有木兮木有枝，她竟不知道可还有机会诉说心事！
　　明朝隔山岳，世事两苍茫。

　　李少爷的护院在这个时候居然全部跨出一步愿意留下来死战，表示愿意留下来拖得了一时是一时只望能让李少爷稍微喘息得以安然离开，大户人家有这样的护院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
　　说完便也随了尹倾然留了下来，李少爷也答应替尹倾然必定好好照看语棠离去。语棠眼看着那铺天盖地的尘土越来越近，而尹倾然青衫萧索的孤绝疏离的身影越来越远，最后变成
　　了一个豆大的一点。
　　荒途中一路泪洒了一地，鬓角易容被一点一点打湿起皱，直到最后脱落下去，她已经倦怠得无以复加地昏睡了过去。

　　直到几人转山脚消失不见了，尹倾然这才转过身去，那么微笑渐渐消失在嘴角，凝神屏息提起真气，驱动腰间水痕剑自行出鞘，散发冰蓝色的水雾环绕在长剑周遭，渐渐地越来越
　　浓，剑身也由本体生出了一道又一道的幻影，渐渐地围绕在他的周遭旋转起来。此去泠江辖地尚且有半天行程，他需要拖住这段时间，公主才能获救。

　　众人以逃命的速度驱马向泠江方向赶，李家少爷边走边在前面催，“大家快点，过了这个玉带沟再往前不到两百里了，就到泠江辖区，加紧行程天黑之前一定能赶回去！”
　　尽管如此，后来还是渐渐有人追踪而至，他们的马都是乡下及其普通的马，怎么也不上后面常年跋涉奔波的战马，很快后面零零散散跟上来的人就越来越近。李家少爷不得已只好
　　放缓脚步让他们先行过去，自己留下来与贼人短兵相接，语棠实在没想到这样一个富家公子关键时候居然如此仗义，相比起语棠身体孱弱，郎中夫妇常年行走江湖会一些简单的拳
　　脚，看到李少爷如此仗义，自然也不甘落后留下来一同奋战。

　　李少爷看他们输在手中没有利刃相搏。便一手砍了两个人，挑了一支长枪一把关刀过去扔给二人。

　　语棠全然不敢回头，她知道追上来的人并不多，要是在平常还不够几下收拾，可是如今不行，她真气完全提不起来，整个人轻飘飘没有着落点，即便如此，还是有人赶上来绕到了
　　她的前面，半丈来宽的山道被拦住了她无法跳过去，顿时无计可施。

　　那粗狂汉子一看就不是汉人，衣着首饰都十分奇怪，本来扛着大刀就要劈下去，结果无意中看清一眼，顿时紧迫收刀，差点一个踉跄歪下马去,只看了一眼眼前的女子，就被惊呆了
　　，这样的荒山野林里竟然有如此美丽的姑娘，冰肌玉骨宛如天人，他活到这么大都没见过这么美的大活人，要说看过也就在画上看到过这样的眉眼，想到这里他顿时打定主意要将
　　此人劫了。
　　想到这了他又纠结了，是劫下自己藏起来呢，还是带回去交给首领处置？要说真要交出去，哪里还轮得上自己，想想他就一百个不甘心。

　　此刻语棠在他眼中，俨然已经是到手的鸭子。那样肆虐的眼神看得语棠心惊肉跳，头皮隐隐发麻，她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尹倾然之所以一定要让她走也许也是考虑了这些，要
　　是落在这些人手中只怕被玷污蹂躏清白不保，那才是比死了还难受。
　　墨阳就挂在马后面，她的穴道已经被何郎中替她解了，尽管如此，她肯定过不过对方的一击，即便拿到了剑也无济于事！

　　所幸她只是惊吓时候，那人欺身上来就被后面一把长剑一剑刺下马去，眼前形势一下逆转，语棠惊魂不定，李少爷已经从后面驱马向前，十分关心地问：“江姑娘，你没事吧？”

　　语棠摇了摇头，李少爷定睛看了她的脸，先是十分惊讶，转而有些疑惑，转瞬又释然道：“没事便好，姑娘还是快点离开，后面只怕会越来越多的人追上来。”

　　语棠知道对方是看到自己是长相了，不知道是不是知道了是官府通缉的对象。不管怎么样，他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情绪，看来是不打算理会这个事情。“嗯”了一声不再停留，打
　　马继续往前赶。
　　没想到这个李家少爷竟然如此血性，关键时候颇有狭义心肠，和语棠记忆中离家出任性的做法大相庭径，不仅如此，他家的护院未免也太忠心了些，遇到这样的情况不自己拔腿走
　　的就算好了，居然还集体断后做炮灰的，实在是少见。

　　不过此刻的她想不了这么多，越往泠江山路反而越发难行，待到星夜时候已经人困马疲，四个人前前后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走散，李少爷虽说天黑之前到泠江，可那应该是他夸张的说法，最起码此刻夜色中语棠完全辨不清自己在什么位置，有没有进入泠江，哒哒的马蹄是夜里唯一的声响。

　　很快，前面山腰上又出现一道明显的马蹄声渐渐接近，语棠心中一喜，下意识停下来等候大概是郎中夫妇或者是李少爷已经追上来了，这样一来自己也可以有个伴！

　　可是她翘首等来的却不是他们，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在这样的地方，除了路人就是劫匪，而路人早已不敢随意踏足这片地界，那么眼前这个人呼之欲出。

　　语棠尽量低眉颔首希望对方能意识到自己身无长物就此忽略过去，可对方却停在她身前细细打量起来，很快伸手向她抓来。
　　语棠心中惊惧，地下快速地想对策，大概也知道对方会伸手，可是眼下她没有任何办法推开，唯一的反击就是-咬！是以对方手一抓到她的肩膀，她就死命地一口咬下去。

　　那人吃痛快速地甩手，企图将她摔开，语棠趁势向后一躲，拍马就要走，谁知对方早有准备，蹬着马镫就扑将过来。语棠哪里敢接招，身子十分不利索地往马下一歪，顿时摔了下去。

　　山坡陡峭，边上往下看去是连绵的青草，语棠一落地，就抱头顺着山坡滚落下去，这一来肯定会受伤，可是她早就打算好了，要是下来跑路，肯定三步两步就被追上，这样他反而
　　不能快速跟上来是其一，其二是下面漆黑一片不知道还有多远，对方未必就敢直接下去，即便下去，未必就能顺利找到她。

　　这一道斜坡比她想象中要语啊得多，途中被青藤拌了几回，又继续下落，直到身上不知道磕伤了多少个地方，才在一个一个平坦的地方停下，无尽的睡意袭来，那一刻脑海中只有
　　一个念头，尹倾然，我还活着呢？你是否还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