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风流》音尘寂

72、 生与子同济 中

　　语棠的话刚刚一说完，乔雪突然身躯一震，转而双眼倏然一闭，身子一歪滑落，被身后一只手扶着，露出了尹倾然温吞的眉眼。
　　语棠一愣，刚要问他是什么时候来到此处的，就见他将她往旁边一挪靠在墙角边，这才转身过来，快步向前拉过她的手紧张地问：“可曾受伤？”

　　语棠看见他起，就心神一定，扶着他的手急忙摇了摇头又看了墙角的人，“你对她做什么了？”
　　“你既然已经答应了不杀她，我自然不会要她性命。放心，只是点了睡穴，我们这就离开梅山县！”说着一手抓住她的手快步拐出巷子。
　　“等等，”语棠突然脚步一顿，想起了那个熟悉的身影，“还有一个人没有出现，宸京的冷琪，他既然已经跟到这里了，岂会坐视功亏一篑，必然不会就此罢手的！”
　　“你放心，我适才撞见他就已经出手重创了他，此刻他重伤逃走想必短时间不会再跟上我们了，他到底是什么人？”尹倾然安抚地看了她一眼。
　　语棠沉吟片刻，抬眼看着尹倾然，突然觉得此刻再隐瞒这些也没有什么意义了，黯然失色道：“他的繁成安插在京城的内间，我只见过他一次，从不知他听命于谁，但能肯定此人
　　是一步十分重要的棋子，至于现在为何出京来找我，”语棠话语不自然地一顿，别过头掩饰目中的慌乱：“我也是毫不知情！”

　　繁成的海棠花意味着什么，熟知此内情的并不多，这个叫冷琪的京官竟对暗人接头的方式如此清楚，那么他在暗人内部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对方越是身居要职，语棠就愈发觉得眼前发生在自己眼前的，都是无法逃避的事实。

　　尹倾然刻意忽略她的忧心忡忡，提气扶着她飞上低矮的城墙，回望后面无人追来，顿时放下了心。
　　直到出了城，语棠这才发现他竟然早已在城外备好了马和干粮，二人各自上马后，打马沿着官道徐徐而行，他这才似笑非笑地打量她，打破沉默：“啧啧，昨夜我同你说过不得一个人离开府上，偏是不听，非要一个人出来如此狼狈？”
　　语棠信手扶了扶披散的长发，尹倾然大概以为因打斗才乱了发髻，便讪讪地答：“发簪摔断了，我想出来寻一支。”想到这里又想起之前被尹倾然当掉凤钗，心中有些不高兴，遂噤声不语。
　　尹倾然低眸一笑，心中很容易就料到她在想什么，遂一本正经地温言相劝：“你也别总是恼我，不过一支凤钗，总归我到时候还你一支好的。”

　　语棠若有所思地打量他，觉得近来二人一番相处十分顺遂，已经没有最初那些无缘的猜忌与试探。想起昨天夜里他叮嘱自己的事情：“你早就知道他们在跟着我们了是吗？昨日就知道了？”
　　尹倾然轻轻嗯了一声，被她以提醒反而想起什么似的，面色凝重地说：“我们必须要快些离开这里才好。”他的话一说完，就立即快马加鞭地往前面赶去。
　　语棠立即打马飞快地跟了上去，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将心中愁云阴霾尽数打散，这一刻不知道前路如何，也无需会想身后权术种种，突然就想这样行至水穷、坐看云起，不记归期。
　　身旁并辔而行的尹倾然，让语棠觉得心里很安定，近来发生的事情太多，她一下子不想去理清，索性先撇开不想：“你已经重伤了冷琪，他们短时间之内不会再追上来了！”
　　尹倾然状似松了一口气点头，随即又无奈地一叹：“他们虽然不会追上来，只怕乔老爷很快就会发现我们乃是朝廷捉拿的重犯！”
　　语棠以为他担心的是什么，闻言心一放，笑着道：“你放心，你救了他的女儿，他感激你还来不及，怎么会以德报怨？”
　　尹倾然笑吟吟地转头，眼神透露着点神秘：“他已经给了报酬，所以不算以德报怨。”

　　语棠闻言不由翻了个白银，“他不过给了你五十两银子，这也算？”你这也眼皮子太浅了吧？
　　尹倾然正襟危坐，认真地道：“不止这些。他还给了我一株上好的千年雪莲花，一盒价值千金的南珠，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
　　“什么？”语棠瞪大了眼睛，惊愕地不敢相信，“他怎会有这么大方？几时给你的，我怎么不知道？”
　　尹倾然唇角一扬，笑得温吞如玉，信手解开马驮着的包裹，边道：“嗯，他昨晚半夜三更给我的！”
　　语棠下巴差点掉到了地上，指着尹倾然大声道：“你偷的？” 尹鸣玉居然偷东西？这要是传出去，只怕谁也不会相信！
　　“顺手借的，借花献佛。”说着从马背上抽出一柄长剑抛给语棠，“我早就说了会给你寻一柄好剑！”
　　语棠眼疾手快接过，剑入手微沉，只见剑身偏窄，剑长不到三尺，剑鞘是珍贵的黑檀，其上饰黄金打造的浮雕凤鸣紫霄纹饰，顺势拔出半截，“铮”的一声寒光映月，剑身最接近手柄的地方，篆刻“墨阳”二字，剑柄有檀珠璎珞，秀丽而古朴。
　　语棠顺势拔出来舞弄了两下，觉得十分趁手，一时喜上眉梢，“你看，真是好剑！”
　　尹倾然悠悠地道：“墨阳乃是前朝名动天下的铸剑师，他一身所铸寥寥可数，流传下来的莫不是削铁如泥，吹毛断发。你手上这把，自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语棠高兴过了才记起无功不受禄，尹倾然突然这么大花血本，莫不是要有求于自己？她狐疑地看了他几眼，努力想要找出蛛丝马迹。“尹倾然，你早知道乔家有这样的宝物？”
　　熟知尹倾然好整以暇地任她打量，好看的眉眼斜斜扫了她一眼：“这一路往南，已有人追踪，姑且不论的那一路人马，其余人只要稍稍查探，昨夜发生的事情很快就会传入宸京，宫中必定会接连使人来截我们。”说着顿了顿，“想必不管是你的太子哥哥还是南宫瑾，都不会对你留手。”
　　语棠闻言轻轻哼了一声，小声道：“我岂会不知道这些，要你说！再说，我又不是问这个！”
　　尹倾然嗤笑一声，扬着唇角好整以暇地道：“我是怕有人武功不济，又无神兵相助，到时候便只有拖累于我！”
　　“你！”语棠愤然而视，一时之间居然不知如何反击，索性扬手一拉缰绳止步，转身灵巧地翻身而落，紫缎披风带着优美地打了个旋随着她几步行至一棵大树下，倾身坐在地上的树根上生闷气。
　　尹倾然一贯淡定的眉目顿时傻眼了，以往二人每日斗嘴都是说说了事，谁知她今次居然就气性如此大，也许是因为今晚刺客的事情她始终不能释怀——他心中暗暗后悔不该在这个地方与她置气。若是以往也就是算了，可是今日——
　　不论如何，今天必须要尽快离开这里。可是他刚刚翻身下马，就感觉到一股不寻常的气血上涌，心中突然一阵抽痛起来，只好扶着马背催动内息压制，片刻之后才缓缓向语棠方向走去。
　　岂料，不容他走几步，就见哒哒的马蹄声中，一行火龙飞快地朝着二人追了上来，语棠还没从抑郁的情绪转换到惊诧里面来，就见对方已经到了眼前，一行人约莫二十来人，举着火把将整个一片官道照的澄亮。
　　其中一个身穿褐色宽袍，领头坐在马上的人，飞快地从自己的怀中取了一张暗黄色的纸张出来，顺着上面朝语棠一个比对，然后迅速地用手一指：“就是他们！朝廷悬赏五万两！
　　给我拿下！”
　　语棠就是再看不清，也知道对方手里面拿的是一张通缉令！而除了领头那人以外，其他人莫不是穿着清一色的枣红色府衙差役的衣着，想必的尹二说得对，乔老爷发现了二人乃是朝廷缉拿的重犯，已然报官！
　　那名领头的人话一说完，余下的人纷纷翻身落马，拔刀严阵以待，将二人以半圆的形势围了起来，身前尹倾然离语棠约莫两丈之地，正好替她挡住了那一班人，不过瞬息直接，就 “叮叮叮”地短兵交锋。

　　语棠原本并未在意，不过是些县衙里面的差役，实则是府衙挑选一些精壮的民户，交与武师训练之后，用来供官府驱使的徭役，不过是有几下子拳脚功夫，且身手灵活一些罢了，并非那些经过铁血训练的杀手与宫廷精卫。且这些天一路走来，尹倾然的修为她早已见识过了，对付这些小喽喽自然不在话下。
　　然而，尹倾然竟然有些不合常理的紧张，他的手指紧紧握着长剑，指尖因为紧张而出现微微的战栗，面色浮现了一些异样的苍白。实则此刻的尹倾然是有些力不从心。
　　语棠却未注意，她只听见尹倾然温润的唇一开一合，轻轻唤了一声公主。
　　话刚出口，一柄大刀已经刺到他的胸前。尹倾然此刻不敢分神，只得吃力得侧开身避开，显得身形有一些凝滞。对方似乎也察觉到了，便又上来一个人挥舞大刀砍来。
　　“公主”，尹倾然珠玉般的声音此刻带着些喑哑，似乎这轻轻一声已经用尽了全力，对方两个人胡乱一气的乱砍之下他竟然越来越慢，险境环生 ，脚步越发紊乱起来，突然一个闪避不及，刀堪堪檫过胸前，一下子刺在衣襟上割破了上面的金线云纹，挑开了一道五寸长的破口。
　　“卡擦”一声惊了语棠目瞪口呆，尹倾然向来不与人近，更别说是刀剑，这到底是唱的哪出啊！不等语棠反应过了，继而又一次闪避不急，这次确是那灰衣大汉一手断了他，脑后金色的的系发缎带！尹倾然墨色长发迅速铺盖而下，显得有些狼狈，即便如此还是俊美如玉。
　　这一次语棠却是听清楚尹倾然的话了：“公主，助我。”
　　这句话一出，语棠便知道尹倾然必定是出了什么问题了！当下再不迟疑地拔剑提气而起，脚下灵巧地踏在树枝上借力飞扑尹倾然身前。
　　她人到剑到，先是一手挑开一人劈向尹倾然的大刀，回身一脚踢在身后一人的肋下，手里长剑顺势削向侧面人的手腕，只一招便把尹倾然夺了回来，将他往身后一拉，却发现他的手冰一般冷意沁人，浑身已然无力地将部分重量搭在她身上。
　　语棠大吃一惊，虽然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了，却知道已经不能再拖了，低头附在他耳边担忧地问：“可还能走十步？”
　　尹倾然有些迷离的双眸望着她，吃力地点了点头。
　　语棠毫不迟疑地虚晃一剑扫开眼前虎视眈眈的二人，一手携着他突然喝了一声“起！”尹倾然早在她问的时候就有了准备，二人提气飞身跃起语棠早已看准了其中一个夺马的差役，一把将人踢下马，二人堪堪落在马上，语棠早已运功一掌拍在马背上，马受嘶鸣惊快速往外驰去。
　　尹倾然仿佛气息耗尽，双目紧闭半靠在她怀中气息若有若无，神识只余下一二分清明。此刻他经需要找一处安静的地方休息，连继续睁开眼都做不到。
　　“尹倾然，你中毒了？”语棠一手紧紧搂住他腰上不让他滑落。
　　“不曾。”他微微启泛白的唇，仿若呢喃。
　　语棠触摸了一下他冰凉的手，暗暗思忖莫不是中毒了。“我带你去寻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