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风流》音尘寂

61、浴火涅槃生 下

　　就着溪水，她细细清洗了脸上与衣裳上的污垢，将白玉簪在头上绾了个简单的少女发髻。瞿渚送来的包裹里面有不少的东西，语棠一一抖开，发现里面不止有伤药，毒药，火石，盐巴等等一干野外求生的东西。
　　看来尹倾然是早有准备的。
　　他依然没有醒来，暮色四合，山中变得越发冷。语棠就近寻了一些柴火来，在一旁燃起了篝火。记得那些年，她曾经跟着宋如霜上山学艺，也曾在山洞中住过一年多。
　　腹中早已饥饿不已，尹倾然仿佛睡死过去的状态，毫无醒来的预兆。这个地方这么隐秘，天色也渐渐黑了，语棠决定先出去找些东西吃。
　　夜色中也不怎么辩得清方向，语棠在林子里转悠了一段，发现这个位置已经没有最初上山时候的拥塞，反而山中的小径被人刻意铺上了青石板，这一带已然有人经常经过，那么附近也许就有猎户之类的居住。也许可以找到人讨要一些吃的呢。
　　然而，她并没有找到住户，却找到一块地。
　　那是有人垦荒耕种的食物，语棠摸黑在地上刨了刨，不出所料挖出了一个两个拳头大的东西，扒拉干净泥土凑到鼻端闻了闻，又掰开一些一看，居然是地瓜！
　　这个认知让她非常兴奋，随即又在地里刨了几个出来，有手巾包好了，这才晚回走。

　　语棠没有多做停留，在夜晚寂静的树林中，她感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肃杀之气。
　　那是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让她想快速回去，回去尹倾然的身边，即便他此刻昏睡没有能醒来，站在他身边自己也觉得安心许多。
　　她走得很快，仙姿舞身形如幻，脚下的残枝枯叶被踩的轻微作响。但是她的感觉还是被证实了，因为她被包围了。
　　周遭禁忌，月光清冷，气氛肃杀。
　　困住她的是六个人，夜色中看不清他们的脸，只知道每个人都一袭黑衣融入在黑暗之中，然而他们的兵器却在折射出阴月的寒光。
　　语棠身体僵住了，她紧张多过害怕，月黑风高杀人夜。她不甘心丧命在这样的荒郊野林，因为是出来找吃的，她手里只有防身的短剑没有长剑。不等她开口说话，对方就已经动手了。
　　他们是来要命的，不是来抓人质的！
　　语棠获取到了这个信息，心里就更加慌张。对方的长剑冷冷划过自己的面门，她下腰一躲，堪堪离了三寸的距离，短剑出手隔开，身下一个轻巧的旋身，紧接着，一轮刀光从右侧杀至，九节鞭在左边迎面袭来，语棠好不停滞提气而起，凤鸣紫霄。
　　高处依然有人守着，她一上来就遇到凌厉掌风，其内功浑厚让她顿时气血翻涌起来，虽然没有直接栽下来，却仍然跌落而下就低一滚，身前的刀剑一起杀到。语棠只能一直向后闪躲。
　　她已经感觉非常吃力，力不从心，稍稍不及刀剑就会在她身上戳几个窟窿，她甚至到这样境地还知道对方是什么人，若是死了也不知道是谁下此毒手。
　　她已经避不开了，幸而电光火石之间，一柄长剑及时出现在他的眼前，寒光乍现宛如一道极光绝美地划开，带着毁天灭地的霸道与狂妄。它一出现就将所有的攻势都接了过去，出手必杀，招招致命。
　　快得语棠看不起眼前的身影窜动，只听到青色古朴长剑饮血的“噗”声。就看见林子里掠动的身影越来越少，最好只剩下一个人，他喘息着转过身来，极为自然地扶着树干上向地上的语棠问：“公主，你可还能走？”
　　语棠愣愣地点点头，随即又觉得夜里看不见，出声“嗯”了一声。
　　谁知他也没有走过来，而是招了招手道，“公主，过来扶我一把。”

　　篝火已经烧得差不多了，语棠寻了些柴火添了进去，尹倾然依然坐着一边，但是已经没有靠石壁。他的伤口在船上被包扎过之后，现在又渗透出了一些血迹。语棠见他伤势明明越发严重了，可是精神却好得出奇，目光清亮如星子，浅笑着没有一点苍白的迹象，完全不像之前的重伤才有的迹象。
　　此刻瞿渚不在，自己只好给他换药。虽则年少的时候也随着阿瑛和江璟一起偷偷溜到后山去下水洗澡，可那时候毕竟大家都小，现在让她一个女子解开尹倾然的衣襟，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她只好找话题避开窘迫。
　　“你怎么会那么快到城门救下我？”
　　“尹倾然，你的伤明明没有那么重，为什么早时会面色那么难看，是中毒了吗？”
　　“你早就知道会有些厉害角色来，所以才养精蓄锐？”最后这个问题是真的她想知道。
　　尹倾然知道她心慌，所以一下子提问这么多，忍不住戏谑道：“你问这么多问题，我却怎么回答？”他笑得邪魅不怀好意，已然是回到了那个宸京名动天下的鸣玉公子。
　　语棠手上包扎的布条暗暗用力扯了一下，果然他颤了一颤。心下暗暗得意。
　　“我昨日出城去承光寺查探雪妃的事情，半夜看到京城火光大作，便知道有事情发生，及早下山了。”顿了顿又到，“至于适才那六人，我确实知道他们会来，所以白日养精蓄锐。”
　　语棠见他青溪映月般的眸子突然一转半眯，唇角笑意不减，语棠暗暗道了一声不妙，顿时脸抽了抽，果然就听见尹倾然道：“公主，你不在府上与飘雪公子吟风弄月，琴箫和鸣，却为何一时想不开就去窜城门了呢？”
　　语棠心中果然一堵，好不容易月东明这茬她已经没有记起，顿时脸色阴郁地离他几步远自行找一个地方坐下，不甘示弱地反唇相讥：“你不在京城与苏姑娘良辰美景、日夜温存，却为什么也来淌城门这趟浑水？”
　　虽然自己反击了回去，可是语棠依然有落败的感觉。遂一个人低头不语，将之前从地里扒拉出来的地瓜在水边上洗尽。
　　熟知对方却不是个省油的灯，“我瞧着璟太子在城门那三剑的手法，是要取你性命。”
　　“我知道。”语棠回应，却头也没有抬。
　　“只是不知道这是你太子哥哥的主意还是你父皇的意思？”尹倾然继续笑吟吟地问，他微微侧头，薄唇微扬噙着一抹颠倒众生的微笑，石雕般儒雅的眉目此刻却让语棠觉得可憎。
　　语棠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将手里的地瓜扔了过去砸在他身上，“吃你的，那是我家的事，不劳公子费心！”
　　尹倾然哈哈一下，顺手拾起她扔过去的地瓜，待到看清楚手里面的东西时，突然脸色一黑，下意识问：“你就给我吃这个？”
　　语棠心里面窝火了很久，从今天凌晨开始到现在，自己经历了背叛，丢弃，逃亡，刺杀，流落在这荒郊野外，甚至于她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接受过来自己的处境，可即便的落到这样的境地，却依然面对这样的奚落与指责，心中的怒火终于忍不住了爆发，下意识地跳起来柳眉倒竖，指着他大怒道：“不然怎么样？你大可不必吃，最好饿死了了事！”
　　尹倾然看着她气急败坏的样子，心中居然心情大好，却没有表现出来，片刻后才小声建议：“公主，你轻功好，其实可以捉些野物来烤的——”
　　语棠瞥了他一眼，冷笑道：“本公主还伺候你不成？”
　　二人沉默了片刻，语棠以为尹倾然必定会出去找东西吃，谁知他非但没出去，反而小心翼翼地将地瓜放在篝火边烘烤起来。
　　这一夜，语棠不知道自己想了些什么，也忘记了自己做了些什么，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的，只记得那一夜她睡的很好，再也没有像京城一样日夜担忧害怕，梦里，舞仙殿的海棠花离她越来越远，尽管她哭得肝肠寸断，却仍然消失不见，仿佛那段无忧的岁月一去不返。
　　便是尹倾然，怜悯地站在她身前。
　　他说，若是小郡主生出来像母猪，你要也要娶她吗？
　　“现在，你不用再担心了。”尹倾然低声喃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