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风流》音尘寂

52、覆巢无完卵 上

　　禅院清幽，雨后微凉。风吹云散黄昏天光犹如破晓时分。
　　宝琪重新替眼前的宫装女子紧了紧织锦云纹斗篷，又打身后人的手中取来暖炉，小心翼翼地放入女子怀中。女梳着高雅的望仙鬓斜斜插着一支金步摇，姣好的面容上额角微微刻下岁月细纹，秀眉如柳，杏眼黯然眉心紧蹙明显她心神不定，来回渡步。
　　却是此时，回廊下一行宫人快步行了过来，为首一人身着一袭翠色宫装，观其假发髻便知道颇有品级，身后的宫女纷纷手中端了物件，大致是些碗，银盆，手巾之类的东西，片刻便到了跟前。
　　尹雪蝉只是抬眼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身边的宝琪立即从宫女手上接了碗送上来，“娘娘，该吃药了。”
　　尹雪蝉轻轻嗯了一声，立即有宫女上来接过手炉去，宝琪便将碗小心搁在她手上，身后的宫女便也一字排开候着娘娘喝药。
　　她端起来凑到嘴边刚刚要喝，便突然干呕起来，脸色苍白地接过一盘的手机擦拭了嘴，才要一饮而尽，突然回廊边一个声音传来，“娘娘——不要喝”紧跟着一个人神色慌张地飞跑而来，三步并作两步跳上来一把拍掉尹雪蝉手中的碗，“拍”的一声摔了个粉碎。
　　“卫宁，你大胆！竟然敢对娘娘无理！”宝琪只是愣了片刻，便反应过来大喝一声，见是与自己一起伺候雪妃的小太监，不由暗暗替他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赶紧下跪认错。
　　谁知小太监却没有看他，神色怨恨地指着翠衣女官气急败坏地道：“奴才看到她在药里下毒，她要害娘娘！”
　　话一出口，尹雪蝉顿时打了个寒战，惊慌失措地后退两步，想起自己适才差点喝下的药，目中寒光毕现，宝琪已经快步上去一巴掌狠狠扇在女官的脸上，“贱人，竟敢谋害娘娘！
　　来了，把她拖下去乱棍子打死！”
　　“慢着！”尹雪蝉开口顿时众人噤若寒蝉，一干宫女早已跪了一地，“是谁指使你来下毒谋害我的？说！”
　　女官闻言竟然没有想象中的慌张，抬起红肿的脸正色道“回娘娘，是二公子。”
　　闻言顿时宝琪倒抽了一口冷气，转眼看了一眼尹雪蝉，见她脸色陡然苍白起来，便冲着地上的女官道：“你休要血口喷人，二公子怎么可能要害娘娘！”
　　“宝琪，你先下去。”尹雪蝉突然喝了一声，似乎是转瞬之间想明白了许多事情，“今日之事，谁也不得泄露出去半个字，不然落在本宫手里，一律杖毙，留她一人，你们都下去吧。”
　　待到人都下去了，尹雪蝉才继续向女官问：“倾然还说了什么？”
　　女官似乎并不奇怪雪妃并不急着处置她，从容地道：“二公子还说，倘若叫娘娘识破了，便要奴才据实禀告娘娘，并且带一句话给娘娘”
　　“什么话？”
　　“娘娘的孩子，是尹家的护身符，却是天家的眼中钉，娘娘的催命符，此中轻重，还望娘娘掂量清楚。”
　　尹雪蝉到此刻，自然已经明白尹倾然的意思的，不由无奈一叹，许多事情根本由不得选择，她失神地抚着腹部，明知不可为还是会去做，他能为自己想到这么多，已然不易了，心中升起一些温暖又问，“还说了什么？”
　　女官毫不意外地道：“还说了，倘若娘娘还说执迷不悔，便要奴才在宫中尽力守着娘娘，能保一日是一日了。”

　　语棠没有再问月东明如何处置那几名差役的问题，月东明也没有问尹倾然与她说了什么话，二人一路无话回府之后，月东明再次急匆匆地出去了，照说以月东明的性子往日做什么事情都是从容不迫的，这两日却屡屡失态，到底的出了什么事情了呢？语棠心中不解。
　　之后两日依然鲜少见到月东明的身影。
　　直到今日入夜，月东明仍然未曾回来，伺候他起居的采莲过来告诉了语棠一声，便自行离去。语棠怏怏地吃了些东西靠在榻上闭目理了理思路，窗外月色柔和，月上树梢，院子里朦胧如笼罩轻纱，便是此时后院传来清越的笛声，婉转哀伤。语棠一怔。
　　和墨居在后院林中，月光下竹影婆娑，烛火明灭，有几分阴森气息。也是此时，语棠看到了竹檐下侧力着的月东明。
　　月色晦暗，形同此时的月东明。
　　笛声是来自那管他一直随身携带着的短笛。此刻正捏在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手指中，清冷音色同周遭的簌簌风声，身影拉长得寂寞且失意。语棠有些心疼，月东明一直都是冷傲出尘白衣胜雪的仙人姿态，此刻正在以笛声宣泄心中的悲伤与无助，仿佛一个迷失了的孩子。
　　语棠脚步很轻，他仍然是听见了。不等她发问，他便已经开口，声音喑哑：“今天是我父亲的忌日。”他没有回头，手中的笛子却放了下来“这笛子是我六岁那年我父亲为我寻来的。”
　　语棠轻轻嗯了一声，还是没有开口，她知道此时她只需要听就好了，而不需要问什么。
　　“我九岁那年开始漂泊在外，思念他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这些年从未离开过身边。就好像他一直陪在我身边一样。”
　　语棠低着头没有看他，却知道他此刻的神情必定的凄冷悲切的。璟曾经查探过月家在三年前丧于大伙之中，除月东明之外无人幸免，如今想来，这样的境遇想必不会是无缘无故的灾祸，必定与宫中的那位受宠娘娘月莹有关。
　　语棠缓步走近他身前，夜色中隐隐觉得月东明颓然失神的眼睛有些赤红，神情悲切，语棠心中被刺痛了，她记起了当日宸江上月东明意气风发衣袂飘扬的洒脱，心中更加难过。便想避开话题，遂问：“我尝听我父皇说，生死有命，万般皆有定，浮生看不破这世间轮回，却不知故人去了是一番如何境遇，我们繁成是信往生轮回的。月大哥，你信吗？”
　　语棠自然是信口说的，月东明闻言确实微微一怔，许是知道她是这样安慰自己的，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语棠便继续道：“你能与你父亲感情深笃，已是极难得的父子缘分，棠自幼生下来便失了双亲，幸得我父皇抚养长大，虽失了亲身父母，可我父皇待我如己出，殊不知这又不是命中注定的缘法。你虽失了父亲，可我见你身边的人待你以命维护，你还是有许多亲人。”
　　说到这里，月东明的黯然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若有所思地道：“你说得对。”
　　“人之一生，不会事事都如你我之愿望，还望月大哥看开些。”语棠接着道。
　　月东明点了点头，神色已经恢复如常，反倒有些惊讶语棠如此看得通透，“外面多有留言说是你非繁成皇所生，原来真的是如此。”
　　“嗯”，语棠点头，望着黑夜神情凝重起来，“我打生下来不久，便于我父皇带下山，听弄影说，我哥哥是被另一个侍女带下了沧海月明楼，我娘身边的贴身侍女敛烟——”说道这里语棠突然一顿，神色震惊地回味这个名字，原来是她！
　　白日里婆婆说敛烟被追杀，尔后沐满门抄斩，小煜说娘很小的时候便带着哥哥逃走了、弄影却说因为敛烟救了小世子，并找到了她，是她通知了沐宣华才引来了沐宣华的满门诛灭，那么这条线索竟然通了！
　　原来是这样，原来竟是这样！
　　“语棠，你怎么了？”月东明见她神色大变，以为出了什么事情忙急着问。
　　“月大哥，我有些事情要处理一下，我先回去了。”语棠想起了那只白玉梅花簪子，如果是敛烟从沧海月明楼带下来的，肯定不是那么简单，预示着什么。她想立刻就去看看自己忽略了什么东西。话一说完转身就往回走。
　　“语棠！”月东明突然开口。
　　“啊？”语棠在几步之外回过头，想听听月东明还有什么事情。
　　月东明神色清明如朗月皎皎，心中悲伤已然淡下来，下意识地道：“待到宸京一切了解，我们就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可好？”
　　语棠定定的看着他点了点头，犹豫了片刻才道：“好”，然后转瞬却又一个不好的念头传入脑海，仿佛预示着将会有什么事情发生，而一切的始作俑者却是那个温润如玉的尹倾然那句清冷的话语，朝局将覆，公主可愿嫁与倾然为妻？
　　是的，朝局将覆，掺合进来了，我们可还能脱开身去置身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