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风流》音尘寂

5、惊鸿踏月来 中

　　盘膝在清溪边上的大青石上坐好，悠然地将琴搁在膝上，尹倾然弹的是一曲意境高远的《江天暮雪》。琴声高亢，悠远绵长。如此广阔的心境！语棠细细辨认，没有一丝一毫那幽
　　怨的指法掺和在里面，入耳的，简直不似这样一个温雅书生之手，这个尹倾然，着实诡异。
　　尹倾然自然知道语棠此刻心中的疑惑，尚舞公主，倒是不像传言中那般无趣呢！此番繁成江氏太子公主入朝，世人皆知江涯宠极了江尚舞，能送她进宸京必定是有说图谋。而尹文希又岂会放过这样的大好时机，其间必定会有一系列的举措，既然今日江尚舞已经到了这里，自己少不得推波助澜开上一个好头才是！江尚舞，但愿你不要让我失望才是！勾了一
　　抹浅笑“唐公子，该你了呢！”
　　尹倾然一曲震慑住了众人，无疑让那些看笑话的文人多了几分讽刺的意味，语棠心知此刻不能退了，只好向前接，身后的南宫沁下意识地缩了缩，被凝碧不冷不热的一句“你躲什么，易容成这样，你娘都认不出你了！”又急忙跟了上去。
　　这一曲倘若弹不好，而后在这诗会上也呆不下去了。语棠暗自着急，要论胸襟广博，自己断然比不上对方这一曲的，可是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办法吗！
　　语棠压抑着慌乱，努力让自己凝神。搁在琴上的手指轻轻颤抖了起来，冷不防耳畔传来一声轻声，不紧不慢的四个字，“空山新雨”
　　空山新雨？语棠微微一愣，随即就明白了有人在提醒自己弹《空山新雨》这曲。顿时脑中明光一闪，是的，对方所长在于气势，那为何要与他一争长短呢？所谓春兰秋菊各有千秋，以自己所长应对方所精这才是上策。
　　当下盘膝而坐，从容一笑闭上双目，摒弃杂念固守灵台，双手轻轻落在琴弦上，真真正正的用心去弹奏这曲《空山新雨》。
　　音色轻柔，清晰淡雅，仿佛置身于细雨敲打竹林的韵乐。一声一声，竟然与淙淙流水交织在一起，伴着浅浅风声合而为一，所有人惊诧地觉得，这道和谐的琴声就像来自于大自然的天籁之音，一直都存在风中似的，只是自己没有觉察。
　　直到琴音顿止，众人才猛然醒悟，这样的风这样的水，少了那道琴声便不知失了多少如诗如画意境呢。
　　只是这样狂妄的少年，竟然与鸣玉公子不相上下，众人面面相觑，神色好不怪异。
　　原本一直静静坐在不远的苏姑娘，终于抬眼扫了一眼来，不怀好意的神色尽写在脸上，“唐公子既然如此技艺高超，想必才情也是了得，既然比琴胜负未分，不如与尹公子在才学上一教高下！如此一来，也不枉公子那句沽名钓誉毁了尹公子的名节！”
　　此言一出，尹倾然温润的目中闪过一丝异色，甚至有些冷笑，苏慕挽睚眦必报的性子他岂会不知道，虽然别有用心，不过这个提议么，倒是自己乐见其成的！也罢，江尚舞，你既然如此出乎了我的意料，不如就探探你的深浅！尽管心中白转千回，面上却微笑无害。
　　语棠却不这么认为，原本目的已经达到，就想借机离去，可是如今苏慕挽这么一发难，自己想要脱身还得费些功夫，至少这诋毁鸣玉公子的罪名安上了，今日自己不分个胜负就不能安然离去！
　　才学？语棠暗暗咬了咬这个词语，有些啼笑皆非。可是南宫沁显然不这么认为，至少那一曲过后，在她看来小棠是深藏不露，心中仰慕得紧，立时抢在语棠身前道：“才学就才学，比就比！”
　　语棠正想着如何推掉，显然已经迟了，忍不住瞪着南宫沁翻了个白眼，凝碧蹙着眉如斗败了的公鸡低头小声道：“公主，你才上几天太学。”
　　尹倾然已施施然起身，温文雅致的风姿展露无疑，语棠暗暗在心中骂了几声，可是事到如今被逼到这种地步，自己若是退却也是来不及了，
　　只好无奈道，“既然如此，那就请尹公子指教了。”口中虽然这么说，心下不免一虚，那什么五言七律，自己即便对得出几句，也万万及不上对方，暗暗想应对之策。
　　尹倾然细细打量眼前的女子，他自然知道传说中的尚舞公主不上太学，不通诗书，骄奢无礼，纵情任性，然而眼前的女子似乎并不是传说中那般，反倒眉宇之间充满灵性，洒然自若不拘于礼，这样的女子。他心念转了几转，缓声道：“风动星摇碎，烟锁月笼纱。”
　　幽篁静寂，风声过竹“沙沙沙——”，流水淙淙过青石激起阵阵水花，众人的目光或是幸灾乐祸或是怜悯地投下语棠的方向。南宫沁暗暗拉了拉凝碧的衣袖，“凝碧，风动星摇碎，那个，是什么意思啊？”
　　凝碧立时翻了个白眼，难为你还是个公主呢！遂无奈得道：“你是个公主你都不知道，我只是个宫女，主子都是半个文盲，你觉得我会懂吗？。”
　　语棠紧张地攥紧了袖口，紧紧抿着唇，神色讪讪地转了转眼珠子，风轻柔地拂过她灿若云霞的脸颊，周遭嘲笑的声音越发大了。
　　不管了，随口凑几个字，丢脸就丢脸好了！就在她刚要开口的时候，而后一个清和的声音传来，“荒居无友并，春深四邻花。”
　　语棠大吃一惊，倏然后头望去想看看是谁在这个时候出手解围，只见身后竹林并没有人，顿时大吃一惊，难道是，千里传音？这个是声音显然就是适才提醒自己空山新雨的那个声音！此人如此高明，为何要暗中相助自己呢？
　　想归想，语棠是何等人，迅速收敛思绪朗声道：“荒居无友并，春深四邻花。”
　　此言一出，不当是凝碧与南宫沁惊了一惊，饶是尹倾然也微微一挑眉，此句看似随意，实则恰到好处承接了上句，由写景到抒情。尹倾然若有所思地望了语棠，惊讶之余又有了一些了然的神奇似笑非笑的神情，顺手在身旁花树上这下一支梅花在手，凝睇了一样便出口道：“姑射横枝醉清樽，深林寂寞着此身。欲偿拄杖风雪意，掬手寒英慰客心。等闲西风铮艳骨，不似桃李眷春深。一宵魂断寒晓处，落雪满阶掩芳尘。”
　　“好！果然好诗”就有不少人看好戏似的转向语棠。
　　语棠心中暗自紧张，手指紧紧握住衣袖时，有些惊恐地望着尹倾然，他居然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出口成章，未免也太恐怖了吧！正在她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不期然耳中又听见那清和嗓音，“一庭风雪泪烛残，镂窗风香送华堂。溶溶清华烟笼醉，宛宛横斜倚月阑。梦萦素靥遗环佩，飘零弄晚寄乘鸾。莫叹经年霜华染，漏断更深梦魂长。”
　　语棠大喜过望，不及想到底是何人在帮自己，一口气将诗句背出来，暗自得意地仰着脸扫了周遭静默无声书生一眼，那晶莹如明珠般的眸子仿佛散着的万丈光芒，睥睨万物，散发着凌驾众生的气势，这一刻的她，宛如那日光中的凤凰，耀目无比。
　　然而，望向尹倾然的瞬间，却见他目中闪过几丝莫名的笑意，仿佛带着洞悉一切的睿智与从容，莫非，他知道？语棠心中一动，这样的一个人，如此出色，却不凌人傲物，邪魅隐忍，这样的尹倾然在语棠眼中，无疑是非常可怕的。
　　于此同时，尹倾然目中闪过一丝惊讶，深潭般的漆眸没入明光一闪，勾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离了竹案几步走到语棠的身前，就在众人都不明所以的时候，倏然出手快如闪电地拿住了她的手腕。
　　语棠脸色一变，任何一个习武之人都知道命门掌控在别人手中的严重，尽管他只是随意地搭在自己手上。然而更让语棠始料不及的是紧接着他遂不及防地将她拉往上走去。
　　“公——子”凝碧脸色乍变，横身就要拦住二人。
　　可是尹倾然的身形更快，竟然不动声色地拽这人避开凝碧的拦阻，片刻便掠回了竹案边。
　　自打入宸中来，凝碧还没有见过这样的阵势，想不到此人如此棘手！心中一急唯恐语棠有失，下意识就要拔剑。
　　“凝碧！”语棠下意识地环顾周遭，料想鸣玉公子不至于在这么多人面前做出什么失礼的举措，遂冷笑着问，“尹公子，这是何意？”
　　没想到尹公子笑了，竟然意态萧然地顺手打案上的翡玉瓶中拈一枝梅花，极其自然地放在语棠的手掌心，合上她的手掌这才放开她的手，笑得狐狸一般狡猾，“唐公子拔得头筹，自然是赠绿萼与公子。”说着那双深不见底的漆眸倏尔逼近，就在语棠半尺距离笑得欢畅，“不然，公子以为倾然要如何？”
　　语棠愕然，她本来就不知道竹溪诗会还有这样的规定，急忙转身望了南宫沁一眼，后者肯定地点了点头。
　　于此同时，尹倾然心中却暗暗叹，果然，刚才自己一抓住她的手腕，竹林不远处就有一个细微慌乱的一声脚步，原来如此！好一个江语棠，竟然能够将他那样的人引了出来！这样的诗句除了他所作，还会有谁！
　　周遭静默了良久，不知是谁喝了一声，“好诗，这是好诗啊！”
　　有人开了个头，顿时议论声便多了起来，“真没有想到，以前不曾听过这个唐公子！”
　　南宫沁欣喜地扯住语棠，“小棠，小棠，你太厉害了！原来你会作诗啊！”
　　凝碧则是一脸不解地望着语棠，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