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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惊鸿踏月来 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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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溪,顾名思义就在竹林溪畔,只是这竹林位于宸京西郊半山腰上承光寺的后山,此处山水秀丽,风光宜人,值此时节幽篁葱葱郁郁,风声过竹敲着声韵,伴着淙淙溪水缓缓流淌
交织成天籁之音。
午后的阳光斑驳地落在树荫下的青苔石阶上,语棠看了眼凝碧与南宫沁易容后染得暗黄色的脸,长发高高束起,深蓝色的深衣将二人的小身板勾勒成直板,配上沁公主抑郁寡欢的神情,实在是妙极!再看一眼自己身上这件不怎么合身的灰白色长衫,忍不住再次无奈地翻了个白眼,笑得有些幸灾乐祸。
南宫沁秀气的小脑袋转过来,尖尖的下巴与那张蜡黄的脸色极为不搭配,杏眼愤愤地盯了她一眼,忍不住愤愤不平嚷嚷:“为什么我们要易容,你却只用随便涂抹下?”
语棠侧着头,为了装的更像书生一些,她还刻意戴了儒巾,此刻半眯着眼笑得像一只狐狸狡猾,“因为,没有人见过我啊!”
她这一侧头,却瞧见了密密交错的竹枝中,依稀一个雪白的身影,葱葱郁郁的竹叶将那个身影分割成好多块,语棠站定身子,踮着脚望去,只见一个白衣公子手中捧着一卷书,静静地立在远处,仿佛意识到了语棠的目光,倏地回过头来望着语棠。定睛望去,那人长发如时下时兴的那样挽了一半束在头顶,露出光洁的额头。英挺的剑眉,一双大小适宜的明眸如星子,微微扬起薄唇,俊朗如兰芝宝树。雪白的衣襟落在竹林中说不出的风姿高雅,宛如一幅画卷。
无需人介绍,语棠脑海中瞬间出现了一个名字呼之欲出,飘雪公子!可不如宸京盛传的——山中高士出尘雪!
密密丛林定格了那张浅笑的容颜,俊逸的面容掠过一道仿佛佛祖拈花般圣洁的微笑。
语棠一愣,整个人一呆。南宫沁奇怪地问,“咦,小棠,你在看什么?”
语棠转身看了一眼南宫沁,再抬手一指,“他呀!”只是转过头去,绿竹袅袅,那里还有人影!“奇怪,人呢?”
依照天宸惯例,三年一度的竹溪诗会,分别有午前与午后之分,午前称为明经辨,所谓明经辨,便是由朝中皇子坐镇,聆听文人书生引经据典来献策,议论的话题即是时下朝中那些反复斟酌的案子,例如何处灾患拨银,何处寺庙的修建,水利堤坝的修筑等等之类的,献策中的人择优者便可以入甄选,为是那些渴求入仕为官的寒门子弟所设的途径;至于午后,通常是文人墨客自行吟诗作对的模式,皇族中的人已然离去,向来会以指定的才学高的文人来主持,才是真正意义上的诗会。
那就不会遇上江璟了。语棠松了一口气,忙问那么通常都是谁在主持呢?
南宫沁道,自打鸣玉公子十七岁起到如今已然有三回,就一直是他。
鸣玉公子,这是语棠第二次打南宫沁口中听到这个名字,见识过飘雪的惊人风姿,那么这个鸣玉,又该是何等风流才俊?语棠心中充满了好奇,隐隐有些期待。就在这时,不知是谁突然叫了一声,“鸣玉公子来了,鸣玉公子来了呢!”
这一语无疑惊起许多读书人惶然起身,“在哪里?来了吗?”
连同语棠也是急切地转头望去,就见竹林深处几个书生模样的人由远而近,只见为首的一人手执长剑,步履从容端庄,清俊中带着几丝英武之气,语棠心中暗暗一叹,这鸣玉公子,的确是不同于寻常书生的气质,只不过比至于适才自己见过的那人,却是差远了。
心中正想着,冷不防对方已然走到身前来,见语棠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那鸣玉公子竟然稍稍有些惊措地问:“不知二位公子,如何称呼?”
语棠想也懒得想,靠着竹子歪着头随口应道:“在下姓唐,”顿了顿又转向一旁紧紧垂着头的南宫沁,将她一扯顺口道:“她姓秦”
对方见此微微一揖见礼道:“原来是唐公子与秦公子。在下是——”
“我知道!”不等对方开口,语棠扫了他一眼倏然打断,“我知道你就是传说中那个大名鼎鼎的相国府二公子,鸣玉公子,尹——”尹什么来着,语棠突然一顿低头想了想,下意
识将头转向南宫沁去。
谁知道此时的南宫沁只是一味地低着头,受惊似的躲在凝碧的身后恨不得把头压到地上去,语棠无奈,只好求助地望着眼前一行满目惊恐的人,还是凝碧坚硬着脸有些鄙夷地看了语棠一眼道:“尹倾然。”
语棠才听清楚,身前公子若有所思道:“唐公子怕是认错人了,在下赵清宣,并非鸣玉公子。”
语棠不自在地“额”了一声,原来认错人了,那也无所谓,她眼下是好奇南宫沁这幅娇羞的模样,难道竟是瞧上这尹倾然了么?这整个人娇羞成这样,看来陷得颇深。语棠刚要伸手将南宫沁捞出来问问,冷不防觉得周围气氛有点不对。
几乎就在霎那间,身后似乎突然就静了下来,周遭只听得见风声过竹沙沙沙的轻声,伴随着一行轻轻的脚步踏在竹枝上细微的声响,下一刻,语棠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霍然转过身去 ——
只见寂静幽篁中,四处三三两两的散开人群,然而,任是谁,只一眼便会将目光投向西南方向的一行人身上去:为首的一人高冠广袖,天青色的直襟宽袖长袍,领口袖口都镶绣着
银丝边流云纹的滚边,腰束暗青色的金丝绣祥云宽边锦带,黑发束起以镶碧鎏金高冠固定着,腰间悬了一块温润无暇的古朴美玉,举止风雅流畅,飘逸洒然,端得是意态风流。
稍稍走近来,语棠这才看清楚那张倾城绝世的面容,天庭饱满,眉如刀削,面如冠玉无瑕,鼻梁高挺,目如墨玉温润而泽,薄唇微扬噙着一抹颠倒众生的微笑,石雕般儒雅的眉目 ,仿佛暗夜中的一泓青溪映月,带着与世无争的疏离。身姿萧肃,身形从容,好一个如玉般的男子。
语棠惊愕不已地望着,这样的绝世好风致,难怪配得上“鸣玉”这样的雅称。
直那叫至赵清宣的男子快步迎了上去,语棠这才发觉鸣玉公子的身后还跟着几个人,其中便紧紧跟着个抱着瑶琴女子,一袭莲色镶金边百蝶翠纹裙,偏鬓上斜斜插着一支步摇,半开半合的的丹凤目柔婉含情,樱唇一点娇俏,面色慵懒,身姿柔媚,婉约得如莲似水,芙蓉如面,细柳如眉,莲碧色裙裳迤逦拖地,衬得肤如凝脂,这样的绝色女子,任谁一眼望去,也忍不住驻足。
这一双男女摆在一起,倒也养眼之极!语棠心中暗道。
“公主,那个女子,怕就是红绡楼的头牌,苏慕挽!”凝碧压低声音道。
不知赵清宣说了些什么,鸣玉公子温雅一笑,目色深邃而沉静,分明如和风醉人的气质却隐隐带着几分漠然。天籁般的声音仿佛淙淙春水破开冰雪的清冽,“如此,劳烦清宣了!
”
眼见对方寒暄完了,一行往自己所在的方向而来,语棠犹豫要不要也学着别人的模样给他们让让道,尽量放低姿态让自己不打眼,与这些名流稍有交谊只会将自己无端推向众人眼中无所遁形,是时无论是做什么事情都将陷于被动之中。
就在此时,尹倾然无意一眼扫到了语棠,眼底掠过一丝讶异,紧接着深潭似的双目了然地眼角一扬,江尚舞?她竟然也来了么?这倒是有趣多了!顿时嘴角邪魅一扬。赵清宣见状解释:“那位是唐公子。”
“唐公子么……”尹倾然侧目,墨色的眸中带着几分探究的神色,闪过一丝怪异,而后在众人意料之中施施然几步行至她的身前,带着意味深长地笑,“原来是唐公——子,在下尹倾然。”
语棠冷冷地撇了一眼对方那看似温雅实则潜藏着邪魅的面容,带着几分防备的目光,道了声“幸会”,一负手转身离去。
只一眼,她便断定眼前的鸣玉公子,深不可测,并非好与之辈!
三人绕道行至竹溪时,午时已过。幽静竹林中,一道淙淙流经的青溪宛如灵动的玉带。溪水两测每隔半丈远就放置着一方竹案,竹溪两岸已坐满了人,尹倾然就坐在最上游的地方。眼前三三两两一案,坐落的清一色的高官子弟文人雅士。一路上南宫沁已同语棠说过了诗会的形式,照以往来说,大抵便是联诗,由上游而下,四句一韵,而后便又各自成章。
南宫沁拉着语棠在最末处的一方案几前,效仿别人盘膝坐下时,不远处半山亭中苏姑娘指尖收拨当心一划,适好结束了最后一个曲调,娉娉袅袅地抱着瑶琴向着溪水方向一礼,柔声道:“慕挽献丑了!”
“啪”的一声,“好!果然好曲,难得如此雅乐!”不至是谁当先拍掌一喝。
“苏姑娘的琴固然好,最难得的还是鸣玉公子作的曲,高亢广博,天成之作!”
“果然是鸣玉公子,公子大才,我等望尘莫及啊!”
就在这一片歌颂声中,蓦然一个清脆而高亢的另类声音,带着不屑与讽刺响起,“什么鸣玉公子,我看,分明就是钓誉公子才对!”说着,重重一哼。
此言一出,周遭顿时静默下来了,所有的目光刷刷转向那个声音的主人,好奇地想看看到底是何人胆敢如此口出狂言,玷污宸地文人雅士心目中高山仰止,难以企及的人物。然而
这一望去,就瞧见溪水末端的那个一脸轻视质疑清俊秀雅的少年。
就连原本四处张望的南宫沁,也被语棠这番话吓得跳脚。反倒是语棠,此刻高昂着头,狂傲不羁的脸上神采飞扬,就等着别人发难,心中却暗暗懊悔,不过片刻的功夫,竟然错过了苏慕挽弹琴!眼下先试过鸣玉再说了。
竹案前的尹倾然原本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抬眼望去那青缎束发的女子,他绝美的脸上隐隐勾起一抹未达眼底的笑意,掩藏着睥睨众生张狂与漠然。繁成江语棠,没想到竟然用这样的方式挑衅,倒是好胆识,果然是江氏女,不同于那些扭捏作态的门阀千金!只不知她的才识及不记得上她的胆量!
反倒是凝碧顿时想了个通透,原来如此,她就想了,以公主这等性子怎么会在路上突然就不给鸣玉公子好脸色看呢,搞了半天,这么高调就是为了到这里来砸场子的!
果然,那一干文人只是静默了片刻,就有人面色不善地开口:“这位公子此言何意,何谓掉玉公子?”
“是啊是啊,这是什么意思啊?”便又有几人附和着问。
“哼,钓誉么,自然就是沽名钓誉了,众位这都想不明白?”语棠半眯着眼讽笑着问。
“啊!这是怎么话!鸣玉公子乃是宸京第一才子,你是何许人?”
“这位公子,鸣玉公子乃是我朝文坛北斗,公子如此大言不惭,就不怕风大闪了舌头!”终于一个年纪稍稍大些的文人起身反驳道。
“可不是吗,如今的人,年纪轻轻自以为才高八斗,凌人傲物,狂妄至极!”
语棠稍稍心惊地望了一眼前面从容自若的鸣玉公子,木雕案几上,他的一只手臂随意地搭在案上支撑着额头,侧着脸微微眯着眼,墨玉似的双眸仿佛不见底的深潭,带着几分的玄妙,笑得高深莫测,到此刻的他尚未开口一句,正是因为如此才让语棠觉得深不可测,这般年纪的男子竟然藏得这么深,仿佛只想看清楚语棠一语惊人之后的目的。
“古有“金儒鸣玉”音色绝佳,又称“白玉轸足”,尹倾然既然有鸣玉公子之称,想必这琴技必定有过人之处,只是当不当得起鸣玉这两个字,本公子以为还待考究!”语棠手中扇子悠然一开,微合的眼露出一丝精光,带着质疑与嘲笑的神情望去。
“唐公子所虑倒也有理!的确有待考究”一直作壁上观的尹倾然,徐缓地开口,原本搁在眉间的手文雅地放下,语棠那些小心思,看在他眼中化作邪魅的轻吟,半眯着眼似笑非笑 ,“那照唐公子以为在下该如何?”
语棠始料不及,讶异地看着他,原本以为还要多费几番功夫,多说些难听的话才是,谁知道对方竟然这么容易就回应了,当下怔了怔即到,“我既然没有听过,就算宸京传得再过
传神,我也不会认同!”
尹倾然“哦”地一声,低眸笑得畅快无比,旋即抬起头,眸光略带妖异:“原来你想听我弹琴?如此,倾然恭敬不如从命,应了又何妨?”那双半开的眼中仿佛带着洞悉一切的智慧与超脱,令语棠惊心不已,难道,他竟然知道我是谁?
倘若真是如此,自己未免太过大意了!语棠惊慌的神色一闪而过,当下毫不犹豫地冷哼一声:“非也非也,本公子才不是为了听你的琴,我是要与你比试一番,届时看看到底谁才真正配得上鸣玉这个名号!”
好大的口气!
在坐的人无论是谁,此刻莫不是为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捏了一把汗!少年才高固然是好事,然而狂妄到如此地步,倘若今日他不能出彩,那么往后此人的仕途大概便算毁了!
要说开罪了鸣玉公子事小,开罪相府事小,可是在文人雅士之中再也没有一席之地,今后何人敢举荐?无疑是自毁前程!
语棠话一说完,就看见尹倾然的墨玉般的双眸闪过一丝不可捉摸,衣袂一展,转头道:“烦劳苏姑娘借琴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