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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相逢犹梦中 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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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夜色中,月东明一手环着她的手臂,将她搂在怀中,一手接过温义手中的雨伞,初晴小心地在前面掌灯。一行人谁也没有说话,仿佛一股凝重的气息扼住了呼吸,语棠依偎着他身前走得很缓,寂静的雨夜唯有滴滴答答的檐下雨落声音,偌大的院子里零星几片树叶落下来,宸京的夜,果然冷得很。暗夜沉寂。
及至房中落塌,大夫细细为她把了脉象,只说受了些风寒也无大碍,便开了张方子领着温义回去取药了,月东明就坐在床沿上,原本清高孤绝的脸上有几分从未见过的凝重,陷入沉思之中,眼眸之中的暗淡,似是一股无以名状的忧伤,便是语棠这等人也瞧得出来,微微有些惊心。
雨依然未止,滴滴答答的声音如同打在心上,初晴早已掩上门转身离去了。
“月大哥——”语棠轻轻拉了下他的衣袖,她声音很小,乃至有些轻柔。
月东明深思一晃,这才发觉周遭人俱是离去,语棠一脸担忧地坐在身前脸色有些苍白,神色微微有些倦怠,便轻轻一叹,握着她的手,关切地问:“你如今感觉好些了吗?”
语棠胡乱地点了点头,“我已无碍。”
她自己的身体当然知道如何,此刻却是担心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还来不及问起,月东明已道:“无碍便好,”说着扯了一抹艰涩的笑,下意识地将她拉置身前,紧紧抱在怀中,及至她瞧不见他的神色了,才显露出一抹悲悯的神色在脸上,一股哀伤直达眼底。
语棠虽未看见,却仍是觉察到了,他不愿意说她自然也不会再问。此刻的月东明全然不是那个清冷绝尘的飘雪公子,他与常人一般有着忧伤与无奈的神色,也需要摄取温暖来填补心灵。语棠心中微微一痛,心底一叹,“月大哥,我弹琴给你听吧。”
他微微一震,抱着她的手将将松了些忧伤的神情立时浅淡了些许,不愿拂了语棠的意思,便缓缓点了点头,“好”
语棠也未着丝履,转身跳下了榻上,快步绕过屏风后面,经由青金瑞兽香炉一旁掀帘而去,就在帘子后面的檀木雕花案上抱过琴。
这方举动落在月东明眼中,先是一怔愣,眼前的语棠不曾在他面前做出这番随意举措,便是原本凝重的表情也变得生动起来,忍不着闷闷一笑。
她已在岸前坐下。
缕缕青烟中清香馥郁的馝齐香传来,语棠调了调琴弦,隔着珠帘望了月东明一样突然有感而发,忆起亘古之来,不知是谁在繁成祭典时候惯用的曲子,人人都会唱的歌谣,目光微敛,低低吟唱起来:
秋兰兮麋芜,
罗生兮堂下。
绿叶兮素华,
芳菲菲兮袭予。
夫人自有兮美子,
荪何以兮愁苦?
秋兰兮青青,
绿叶兮紫茎。
满堂兮美人,
忽独与余兮目成。
入不言兮出不辞,
乘回风兮载云旗。
悲莫悲兮生别离,
乐莫乐兮新相知。
荷衣兮蕙带,
儵而来兮忽而逝。
夕宿兮帝郊,
君谁须兮云之际?
与女沐兮咸池,
晞女发兮阳之阿。
望美人兮未来,
临风怳兮浩歌。
泠泠琴声,轻吟浅诉。她唱得很轻,音色清婉。唱者无心,闻者有意。月东明一双眼紧紧锁住眼前女子,她似乎可以窥探出他的心声一般,依稀多年前山野中惊鸿一遇,只是光阴荏苒,一切似乎依然不曾改变,彼时将惶将恐,有予与汝。命运推动轮盘,辗转来回,终归无论相隔了多远,依然再次回到原点。
“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他不由自主将这一句吟出了声,神情有些恍惚,悲莫不过生别离,乐莫不过心相系,眼前女子纤影羸弱,却真真切切就在自己眼前。
珠帘突然“哗啦”一响。语棠还没有来得及反应便吓了一跳,月东明黑色的身影已经落在她的身前,不由分说将她拉起搁在眼前瞧了瞧,突然用力地搂在怀中。
黑暗中力气大得让语棠没有反抗的余地,淡淡熏香环绕在身旁,语棠神情有些惊愕,却听耳边微微颤抖的身子,温热的气息在耳边,低沉的嗓音似是许诺又是自语:“东明必不负你。”
话一说完,不待语棠反应过来倏然退后,没有一丝预兆转身离去。脚步走得迅速,语棠只觉察到门声一阵巨大的风动,紧接着眼前珠帘细细碎碎地撞击声,说不上是意外还是失落,只记得他说,东明必不负语棠——
如此,便是他要对自己说的话,做的承诺,语棠缓缓转身坐下来,没有预料到的那么欢喜雀跃,月东明低沉的嗓音回响在耳中坚定隽永。转身倾听窗外风雨交加,越发急切,在这乱世之中风雨飘摇,却突然发觉心安定了许多,较之于那远在昊京的舞仙殿还要令人安心。
恍惚中耳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唤:“公主——”
语棠被这一声打断思绪,惊得倏然转身,之间灵芝突然出现在房中,不知是几时进来的。
这才记起自己差点忘了灵芝这茬了,若有所思地瞥了一眼窗外,也不知月东明是否感知到了,听得脚步声渐渐远去才转过身来,“你怎么还留在这里?”
灵芝也不答话,兀自往衣服中掏了掏,窸窸窣窣地翻出了一只明黄色的绸子,就在语棠一脸纳闷的地瞧着她折腾的时候,一脸正色地往地上一跪,双手将那包着的实物举上头顶:“此物乃是皇上从繁成送来,让灵芝交予公主。”
想来灵芝这么久没有走,原来的为了这个!
语棠讶异地神色一闪而过,半眯着眼结果黄绸看了看,慢慢一层一层打开了看,最后翻出了一只暗色的雕花檀木盒子,触手微凉,隐隐带着淡淡的香味,放在鼻端一嗅便闻出了天行宫独有的熏香气息。
“这是什么?”语棠好奇地问,心中却知道灵芝必定是不敢翻开了看才是的,揭开了木盒一阵淡淡的清香传入鼻中,入目的是一朵半开半合的粉白色西府海棠花。
“啊——”语棠惊得不由出声,“西府海棠!”话一出口,脸上便荡出一抹浅浅的笑意,唇边梨涡微现显得真挚而出尘,眼前粉白色的花瓣,粉红色的花蕾似胭脂点点,花姿潇洒,动人出尘,却不知是如何能保存的如此完好。
灵芝抬眼望了他一眼,提醒道:“皇上大抵是怕公主思念舞仙殿,是以折了这支西府海棠千里迢迢送来宸京。”
语棠瞧着这花,却觉得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大明华宫一般,心中升起一股温暖,想起那远方的父皇,忍不住轻轻一笑,反手将木盒盖好收在袖中,撇头对灵芝道:“你先起来!
”
说着便轻轻一旋身,倚坐在榻上眯着眼打量了灵芝上上下下,终于翻了个白眼,下巴支在手掌上蹙着眉道:“你自个到底是什么模样?到如今还顶着凝碧这张脸,你不别扭我还闹心呢!”
灵芝微微一愣,倒是没想到她会问这个,低眉垂下眼,“奴婢与凝碧,本来生得一样,乃是双生子,只是她自小拨给了公主,皇上将奴婢体质好些便将奴婢给了五殿下。”
语棠“哦”了一声,倾身先前来细细打量了这张脸许久,越发觉得神奇,竟然与凝碧生得一摸一样,啧啧称奇之后又记起了什么,想了想,敛着眉十分认真地道:“往后不必自称奴婢了,这跪拜之礼能省便省了,以往你扮成凝碧的时候是怎么样的,如今也是一样。又不是在大明华宫,哪来的这么多虚礼。”
“是!”灵芝见她不追击,暗暗松了一口气,便又想起先前未说完的事情,“皇上的意思,公主可能明白?”
语棠倏然闭上双眼,祸起萧墙,父皇的意思可不是说挑起宸京的内乱吗?这内乱有宫墙里的三子夺嫡,也有宫墙外帝相不和,沿着永宁王这一条线路查下去既可以解了自己心中的疑惑,也可以拨开天宸这一道致命裂痕。照弄影那番说法,南宫瑾杀了永宁王篡位,名不正言不顺这么一来,宸京心怀二心的人必定不少,其中最明显的莫过于丞相尹文希。
然而无论是哪一桩,显然都需要一个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