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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人生如执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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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沉雨夜阴暗,酒巷子深处,一缕橘黄色的烛火在店家门口不住地轻晃。
檐下淅沥沥的雨声之中伴随着一阵脚步,片刻门外已经多了一个深紫色的身影撑着玄色的油纸伞,缓步走近,只一停滞,紧接着几步踏上台阶。
“我以为,你不会来。”
微黄色的灯火中,江璟极其自然地收伞,转身,抬脚踏入店中,未来得及抬眼便听到一句冷淡生硬的男子声音,仿佛相隔万里之遥的疏离,令他微微一蹙眉。
仿佛是在沉思什么,他依然盯着手中的纸伞,缓缓转头,语速极其缓慢地道,“你找我,我总是要来的。”
话一说完,他便几步入了店中的,一眼瞥到了角落上那个一身黑袍端坐在角落中面无表情的男子,快步走了上去。
他看上去年纪不过十八九岁,深黑色的宽大袍子下,身形尚且有些清瘦淡薄,青色缎带束发,清俊的脸上清眸如水清亮带着几分寒意,薄唇轻轻抿着带着几分稚气,然而神情却瞧上去极为老成,如不是亲眼所见,任谁也不信这样的一个少年便又这般稳重的心性。
江璟也不多说,面无表情地坐下将伞搁在一边,随手自己倒了一杯不知是酒是茶,端着往鼻端闭着眼一嗅,一口倒入口中。
“如归客栈,你想杀了小棠?”见江璟不说话,终于他倏然转过头来,带着几分冷漠的质问出口,“你竟也下得去手?”
江璟讶异地扫了他一眼,半眯着眼瞧了他片刻,带着些许意味深长,仿佛没有料到这次他会这么沉不住气,“阿瑛,你便是为了这个才找我?”
江瑛生硬地撇开头冷冷一哼,神情冷漠的面孔显得有些不合年龄的老成。
江璟不答反好奇地问:“阿瑛,你可知道小棠是谁?”
江瑛微微一顿,冷峻的神色突然一惊愕,没有想到他会突然问起这个,有些突如其来的疑惑,反倒是狐疑地扫了江璟一样。
这个问题他从来没有去想过,尽管整个大明华宫的人怀疑了十六年语棠到底是不是江涯的亲生女儿,但是他却从来没有想过即便不是又如何?是与不是又有什么关系?是以他不解地摇了摇头,生硬地道:“我不知道。”
江璟沉默,原来所有都都被蒙在鼓里,他目中闪过几丝不解神情,片刻重归于平静,“或许,只有父皇和南宫瑾才知道。”
江瑛抬眼眼眉扫了他一眼,带着些许寒意与警示,“不管小棠是谁,她都是我妹妹。”
江璟笑了,笑得有些无奈与孤寂,双目带着悲悯望着江瑛问,“倘若我杀了小棠,你可会对我动手?”
江瑛闻声一震,一双眼刀锋一般死死盯着江璟,脸色的愠怒仿佛山雨欲来,紧紧抿着唇说不出话,只是紧握着的指尖有些泛白。
江璟突然一叹,抬手继续端着杯子抿了一口,继续看着他道:“天下大局,岂能儿女情长了去!”这一句话仿佛是一个兄长在训自己的弟弟,带着无比严厉,紧接着目光一冷,决然道:“再有一次,我依然不会留手!”
江瑛气急,如非历来稳重,就要忍不住起身,一双刀光般的眼睛盯了江璟许久几乎要忍不住动手,终于缓缓转开头,紧握着的手指一松,语气带着极其讽刺与冷漠地一哼:“他说得没错,你果然是太子!”
话一出口,双方俱是一僵,江璟端在半空的杯子倏然凝滞,仿佛这句话触到了两个人心中的某一条底线,一时气氛静的有些诡异,门外淅沥沥的雨声已然完全听不见,檐下滴滴答答的水打在石板上在暗夜中异常清晰。
良久,谁知江璟突然“哈哈”一笑,手中极不自然地一放,带着几分无奈与自讽,“错了,如非我这么狠心绝情,如今太子又怎么会是你?”
相对于宸京一整日缉拿敌国公主的动乱,宸江以南竹溪后松林中,无星无月,暗夜中微弱的灯火远远望去仿佛萤火,静谧的山谷风声很轻,密密的松树枝叶时不时扑簌簌地落下一阵雨滴声,更显得此处静寂,松风生寒。
那微弱的火光传来的地方,自然就是那掩在山林深处的惊风别院。沿着微微生苔的青石阶一样望去,“惊风别院”四个字在夜色中不甚清晰,隔着一到窗,烛影摇曳出依稀印在窗棂上的是对坐的两个人影,尽管里面端坐了两个身影,却没有传出来只言片语,偶尔一声清脆的玉石落下的清脆声响。
良久,一声清越的声音仿佛春水淙淙般,带着些许无奈响起,“如此,和了。”他的话一说完,清亮如墨玉般的眸子微微阖上,这一闭目,便敛去了所有的光芒,连同时有时无的那慑人心魂的风流意态也掩去了,如不是细看,倒像极了温雅的鸣玉公子。而原本摇曳的烛光竟然一定,仿佛一切静止一般。
紧接着,清脆的玉石撞击声音不绝于耳,只片刻又恢复了宁静,二人沉默片刻,却是听见墨隐沉吟片刻,似乎在想他所谓的和了到底是眼下这一局还是京中那一番较劲。如不是京中的事,他怎会有闲情逸致来这里找自己下棋?微微一叹抬眼细细看了眼前的人,继而转头望向窗外意有所指地问,“倾然以为,尚舞公主如今下落不明是落在何处去了?”
尹倾然双目未睁开,眉目微微有倦意,灵台却是异常清明,他自然明白墨隐不是真的要问江尚舞的下落,“既不在南宫手里,除了他还能有谁。”
墨隐怔了怔,虽然早知道这样的结果,却仍为尹倾然的笃定而奇,却是不动声色地转过头来问:“你如何知道不是繁成江瑛?”
尹倾然倏然睁开眼,一双眼深邃如寒潭般不见底,却又仿佛能让人无止境的沉沦,语声浅淡从容却带着毋庸置疑的笃定:“江语棠流落宸京,繁成一直未加援手而任其自生自灭,以其在江涯目中的分量,如非江涯心中有数,又岂会放任不理!”
墨隐睿智的双目闪过一丝了然的神色,片刻即想清楚了其中要害,“如此看来,京中的变数,江涯岂不是乐见其成?”
尹倾然却微微挑了挑剑眉道,“原就是繁成一手挑起。”
墨隐身形微微一滞,眼前的人不过二十三岁的年纪,却看得如此透彻明白,心中唏嘘不已的同时却也闪过一些怜惜,十五年来他受了多少常人不能忍受的痛苦,才成就了今日的名动京城的鸣玉公子,人前的风光无限,又有谁会知道这些年他是怎么活过来的呢!只是慧极必伤,不知道这番心计城府,会不会到头来也是双刃剑,伤了他自己。
“照你的意思说,江语棠此人乃是南宫的死穴,只看她落在谁的手里为谁所用,这便是江涯遣她出使宸京目的?”
尹倾然微微扬起唇角,带着洞悉世间一切的自信,不紧不慢地道:“自然不止如此,江涯此人,谋而后动,思虑周密,不发则已,一发制人,宸京的筹码怎会只有江语棠一人——”
他未完的话墨隐没有追问,心中或多或少知道繁成与天宸结怨已久,布局也非朝夕,而是二十年前就开始了。只是这一次牵扯越发大了。
迟疑了片刻,墨隐有些疑惑地道,“如此说来,江语棠这一子,既可应付江涯做质子,也能以备他日置南宫于死地,这样的尚舞公主,月东明留她在身边也是心中早有算计?
”
尹倾然也是一愣,聪明如他一时之间也忽略了去刻意想这样的一个问题,墨隐这一提醒,倒是让他有些恍然大悟起来.心念稍稍一转便了然其中,“只怕并非如此。”
当日江语棠沦陷宫中,月东明的一番紧张他是看在眼中的,这么说来月东明其实掺杂在其中的,倒不仅仅是为了什么政治立场。
思及此,他好看的嘴角微微勾出一抹邪魅的笑意,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睥睨众生、遗世独立的尹倾然,就连墨隐看在眼中也有些许陌生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