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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闻君江上舞 下 ...

  •   原本是想借机试探下江璟是否有背离父皇投向天宸之心,却不想,父皇所说果然并非空穴来风。璟哥哥果然心中有异。一路到使馆途中,语棠心中越发乱了,倘若璟哥哥知道父皇借遣两人出使之事,用意是拔除璟太子在朝中所有势力,一怒之下投敌人了,自己又该如何自处?

      伺候语棠睡好了,凝碧端了水盆蹑手蹑脚地出了房门,眼见没有惊到语棠,这才轻轻关好门,复又端着水盆,谁知一转身,几乎撞上了一个人影,不由吓了一大跳。就听身前江璟声音传来:“凝碧,你随我来。”

      “公主离宴会后,去了哪里?”使馆后院的亭中,江璟看似随意地端起手中茶水一饮而尽问。

      凝碧震惊地看了江璟一眼,复又低下头小心翼翼地说:“公主只是随意走走,宸宫不同于繁成,想必颇为好奇。”顿了顿又道:“只是闲暇逛了个院子。”

      这回反倒是江璟目中闪过一丝疑惑,照他对语棠生性的了解,那番做派别说一点,就是半点他也不信!可若说她会在宫中安安分分地逛园子,他就更加不信了!思及此,他急忙追问道:“她进了那位娘娘的宫室?见过了什么人?”

      凝碧犹疑片刻,方缓缓开口:“绛虚苑。见过一个太监。”其实连同凝碧也心中纳闷得很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那太监竟惊慌成那样。

      绛虚苑可是禁地!江璟心中一跳,果然,语棠是从来不会消停的。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暮色笼罩中,珠帘外的青金瑞兽升起缕缕青烟,清香馥郁的馝齐香经由石英屏风弥漫了整个房中。凝碧小心翼翼点上烛火,端着过去掀开碧纱帐子,用宝帘边的小银钩挂好,“公主醒了吗?”

      昏暗的烛火仍是晃到了语棠的眼,她抬手掩在眼前,不经意地问:“几时了?”

      “亥时了。晚膳已经热过好几道了,公主现在要用膳么?”

      语棠抬手摇了摇,顺道接过凝碧手中的茶水漱了口,移步往镜前掬了把水净过脸。镜中人发微乱,脸色有些苍白。这副模样,越发像沧海月明楼的娘亲了。她有些怔怔地抚着脸,一时思绪紊乱陷入沉思。

      世人只知道繁成江尚舞,乃是江涯最宠爱的掌上明珠,却无人知道江语棠,其实非江涯的女儿。她的父母,早已化作沧海月明楼上的一杯黄土,留给她的,只是一纸风华绝世的丹青。那个女子,有着倾城绝世的笑靥,灵动出尘不似凡尘中人,那个男子,有着睥睨天下的意态风流,仿佛世间万般也入不了他的眼。江涯爱她宠她,甚至不曾隐瞒她的身世,语棠却分明瞧出了他的眼底心底对那个女子的一番痴恋,有多么矢志不渝刻骨铭心!

      也许是发自心底一番仰慕与爱戴,年少的语棠望着江涯眼中的悲切极其不忍心,曾握着江涯的手说,不管儿臣是谁的女儿,死者已矣,生者为大,儿臣只知道是父皇一手养大了儿臣,也是父皇给予了儿臣地位尊崇,父皇便是小棠最亲近的人。至于亲生父母,不论他们是谁,既已不在人世,小棠只能借寒食凭吊来微尽孝道,铭感于心。

      江涯闻言,心中颇为震撼的同时,却也欣慰不已,终归,那两个人不是什么也没有留下,他们为他留下了这世间最为珍贵的礼物。

      此后二人虽然每年去往沧海月明楼凭吊,却似有默契再也不提语棠身世之谜,繁成宫中诸人,更是讳莫如深,任谁也不敢质疑尚舞公主的身世。

      只是在此次入宸之前,江涯却说,进宸宫后,莫要让人见到你的真容。

      语棠心中大概明白自己身世与天宸有脱不开的关系,只是在语棠看来,身世之谜远远及不上报答父皇的养育之恩来得重要!不由心中暗暗纳闷,既然父皇担心我被人发觉,又为何仍要让我出使天宸呢?

      江涯大致的知道她会如此想,犹豫了片刻才一叹着开口,“小棠,你孪生哥哥,也许还尚在人间!”

      定了定神,语棠收回思绪,抬手微微理了理长发,突然记起什么,半眯着的眼猛然睁开回头问:“璟哥哥回来以后可曾出去过?”

      凝碧垂目道:“回公主,不曾,”

      语棠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眼凝碧,似不经意地道:“凝碧,自打离开繁成以后,你倒是比以前规矩了许多。”

      凝碧毕恭毕敬地答:“回公主,皇上有言在先,天宸不比繁成,凡事谨慎些才不致出错乱。”

      语棠闻言心中有些堵,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你先下去,不经传召,谁也不得进来。说完,仍是回到床边坐下闭目调息。

      迷迷糊糊不知道坐了多久,静寂的院中几声倦鸟鸣声,随即夜幕中隐隐有哀婉的乐曲仿佛女子幽幽的叹息,琴声穿过院子,传入房中来。无穷无尽的倦意涌上脑海,经不住睡意,语棠一侧身子歪倒在床上,随手一拉锦被,竟然又睡了过去。

      梦中,微微稀薄的晨露,细碎如珍珠洒在满径的姹紫嫣红,云雾缭绕下的万顷碧波,朦朦胧胧倒影着不远处华美精致的楼阁。不知何处传来泠泠琴声,清雅曲调引人入胜。沿着阁楼下的汉白玉九曲回廊紧走几步,紧接着是西府海棠林遮掩中露出雕檐一角。

      语棠看着眼前亦真亦幻的仙境,心中的雀跃怎么也掩饰不住,终于回来了,是舞仙殿!脚步轻快地向前奔走,身畔景物流转变换着,过了息梧宫,她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兴奋,便走便唤:“父皇,小棠回来了,父皇——”

      然而,眼前的幻影戛然而止,迷雾遮住了眼帘,语棠使劲挥了挥手散开云雾,惊愕地看清楚眼前绵绵不尽的青山绿水,斜眼古道下有人在弄哀铮。

      仿佛记起了什么,语棠倏然回首,一眼就瞧见了远处巍峨的明华宫殿,朱红色城楼顶雕铸得栩栩如生的双龙夺珠,在日光下越发熠熠生辉,直耀目如星子。怔怔地望着这一切,一砖一瓦,一草一木,无不勾起了语棠心中眷恋,瞬间如荒原上的草疯狂生长。

      城楼上,江涯依然一袭明黄色的龙袍扶栏而立,慈爱的神色一如往昔,微笑着轻轻向她点了点头,缓缓抬起手挥了挥。

      别了,父皇,语棠定不会令你失望的。

      身后不远的少将徐进向前来,躬身持刀一揖:“璟太子,三公主,时辰已到,该启程了。”

      语棠转头,这才发觉江璟一直站在身边静静地微笑候着,便也报之一笑。转向徐进时,又轻轻点了点头,径自走向马车前,凝碧忙掀开了浅蓝色的薄纱帘子让她进去,随后自己也钻进马车。

      江璟这才翻身跨上马,当先走了几步回头向徐进道:“徐进,启程吧。”

      “启程!”徐进话一出口,三十六侍卫纷纷迅速跨上马背,一队人马不急不缓西北驰去。

      语棠突然掀开帘子伸出头向后望去,只见马蹄声过,扬起朝阳古道上阵阵埃尘遮蔽眼帘。出使队伍宛如一道蜿蜒的长龙,渐渐隐入峰回路转的青山中。只余下道上的蹄印,风吹过 ,尘埃浮动,只片刻便不见踪迹。仿佛不曾有人走过。

      父皇,阿瑛!语棠拼了命地想要叫住他们,可是马车却带着她向另一个方向驰去。

      “公主,公主——”耳边似乎有人在低声唤着,语棠急迫的摇了摇头,睁开眼就看见明黄色的书案上堆满了奏章,江涯的声音就在不远,“小棠,父皇需要你帮我。璟暗络敌国,玄阴关久战不下,璟已然有不臣之心,阿瑛适龄,却迟迟没有封王划地便是我要留他在京中布局,繁成久安,必易储。”

      再次听闻,语棠仍震惊地摇头,“不会,璟哥哥不会的——”

      然而那个声音却继续道:“天宸之中定有桑旬的人混在其中,若非北方告急,此战也不至于惨败到与天宸修和。小棠,查出此人——”

      “——”语棠重重地喘着气,就像被扼紧了喉咙似的,耳中那仿佛自千年以前飘来的琴声突然一转曲调变得错综杂乱,引得人的心绪也错乱起来,神识一迷糊,眼前闪过的画面她再也无法去看清晰。身体轻飘飘的找不到着落点,身下是看不见底的万丈深渊,她想要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那不见底的深潭就形同一个漩涡,语棠拼了命的挣扎,仿佛过了半个世纪的时光——终于,脑中“轰”的一声,她猛然睁开眼。

      水蓝色的帷帐就在头顶,身边传来凝碧惊喜呼声:“公主醒了!”

      江璟迅速向前来扶住她坐起来,“小棠,你这是怎么了?你已经睡了一天一夜了!”

      语棠呆愣愣的模样这才有些反应过来,“是啊,怎么了?”跟着江璟的话重复了一遍,脑门上的沁满了汗水,喘气声渐渐缓下来。怎么会这样呢?定了定心神前前后后思量了一道,琴声,一直都有琴声!语棠目光倏然一变,死死盯着门上突然一喝:“璟哥哥,外面是谁在弹琴?是谁?”
      话一出口的同时,仅着中衣的她已迅速翻身下床,赤脚三步并作两步倏然拔出支架上长剑,反射性地持剑拉开门掠了出去。骄阳明媚,树影斑驳,院落中只有沙沙的风过树枝的声音,空无一人,更别提什么琴声!
      弹琴?江璟与凝碧先对一望微愣,“没有啊!没有人弹琴。”
      两人不敢迟疑,也慌忙追出门外扶着她,“小棠!”公主!”

      语棠屏息凝神,目光疑惑得扫视周遭,额上的华胜随着她的身躯问问震动。约莫片刻依然没有听到一丝音弦,抬眼扫到了不远处一树灼灼红梅时倏然脸色大变,宫中也是这样的琴声,也是这样的梅花!顿时目光惊恐地缓缓转头环顾周遭,突然将手上的长剑一抛,几步返身扑在江璟的怀中“哇”地一声大哭起来,“璟哥哥,有人弹琴,有人,一定有人—— ”倘若无人,那便是鬼!
      “将梅花搬走,搬到我看不见的地方去!”
      凝碧便急忙道:“徐少将,快叫人将梅花挪走!”

      江璟心疼地回抱住她,伸手理了理语棠披散的长发,“一定是梦魇了,小棠不怕,我就在这里陪着你。”说完又转身向凝碧道:“公主醒了,叫太医署的人开些宁神的方子,这就回宫去吧!”转身将她横抱着大步跨进房中。

      且说语棠却是再也睡不着了,定了定心神,待情绪安静下来后就开始认真地想梦中的事情,那道琴声的变化似乎控制了自己的心神。想起江涯的话,语棠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璟哥哥。”

      “嗯,你说,我在听。”江璟将锦被扯上来包裹住她,便坐在床沿。

      “我们离开繁成四个月了。西府海棠大概要开了——,等忙完了父皇交代的事,我们就立即回繁成,好不好?”语棠意有所指地问。

      江璟微微一怔,大抵明白了语棠的意思,微微一叹。随即唇边勾起一抹宠溺的微笑,“好。”

      语棠大概是听他这么说来心中一轻,絮絮叨叨地说起年少的事,江璟耐心地听着,时不时应和两句,渐渐的她也忘记了那些不愉快的事情,直到日落时分,江璟才放下她离去。

      江璟一走,语棠便又回到了先前的思绪中。此事倘若挨在别人身上,兴许就以为是梦魇了,可是语棠却不这么以为,至少此事不弄清楚,她的心怎么也定不下来。师傅曾说过,桑旬国的前身,是一个古老悠远且神秘的绛云族,在那些绛云国人的手里,擅长以心血来养各种宝物,有各种以心血控制人心神的方法,其中就有这个幻音诀。只是当年约莫六十多年前天宸的太尉南宫昊领兵灭了绛云族,此国已无一生还者。要查这件事情,眼下有两个切入点。

      一个是幻音诀既然起于绛虚苑,那么必然与绛虚苑有关;再者,能将琴声弹得这么好的,只怕这样的人不多。

      不知不觉语棠将心中的疑惑说出,凝碧虽然不知道她为何突然问这些,见她没有提及便没有多问,只是道:“公主,要说琴弹得好,这宸京之中莫过于两人。”

      “那两人?”语棠急切地追问。

      “一个是红绡楼素有“肯爱千金轻一笑”之称的苏慕挽,另一个则是宸地双杰,鸣玉飘雪的鸣玉公子,也是相国府的二公子尹倾然。”凝碧思量片刻才问,公主要不要去见见这两个人?

      一个是青楼头牌,一个是名流公子,这倒是有趣!语棠嗔怪地翻了个白眼,手中的黑白色的寒玉子拨啊,拨啊,我倒是想见,就是借什么理由去找人家呢?

      凝碧若有所思地沉默片刻,“公主,昨天我在宫中时,好似听到有宫女说了宸京就要举办什么诗会,你看鸣玉公子与苏姑娘,都是宸京名动一时的人物,他们会不会也——”

      诗会?语棠刚接过话头,门外匆匆的脚步上台阶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紧接着是少将徐进的声音,连带着门外那毕恭毕敬的身影,“公主,天宸的沁公主遣人送来了一封信,指明要公主亲启。”

      南宫沁?语棠脸上顿时露出了一个怪异的神色,转向凝碧时,后者亦是不明所以地摇了摇头。“拿进来。”

      素净的信封拆开,只见一张洒金边的桃花纸笺,语棠取出打开,清雅的纸上独独落了四个金字:竹溪诗会

      落款是,四月二十七日。这、这不是,请柬?

      语棠与凝碧面面相觑,显然谁也不相信南宫沁这张所谓的请柬会是什么正儿八经的来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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