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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闻君江上舞 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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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风狂,尽管掩了窗,榻上的碧纱帘仍是止不住的飘动,案上昏暗的烛影摇红,房中越发暗了。
父皇,为什么璟、阿瑛、语瑶取名都从玉,可我却要叫语棠呢?琳娘娘说,可见我不是陛下亲生的,而是捡来的!六岁的女孩委屈地拉着长者的衣角问。
琳嫔好大的胆子!竟敢在你耳边嚼舌根!你娘亲曾说,宸京太冷,她的一生受尽风刀霜剑,只愿你能像西府海棠一样,无忧无虑地开在舞仙殿温暖春风中,不再受任何伤害。
脑海中念头不断转过,语棠死死地抱着头坐在榻上,风动纱帘飘过她的眼帘,语棠猛然一伸手,“呲——”的一声碧纱帘子被撕开了大半。
闻声,推门而来的凝碧目中闪过一丝惊慌,公主从来都没有如此失态过的,“公主——你怎么了?”她慌忙向前几步,却不敢走近去,“公主”。
语棠只穿着深衣伏在榻上,玉簪挽着的长发有些许乱,几缕发丝垂下来遮住眼帘。见凝碧进来收敛神色,将头转向里面去了,声音幽幽传来:“凝碧,你去查的怎么样了?”
“公主,奴婢去查过了,宸宫之中只曾有过一个贵妃娘娘,名字是叫轻寒,没有人知道她的来处,到如今死了已经有十年了。”顿了顿道:“奴婢猜想大概就是公主所见的那个女子。”
“轻寒——”语棠咬了咬这两个字,痴怔的神色,呆呆地问,“如何死的?”
“宫中传说是病死的,可是奴婢探听到了,是南宫瑾失手杀了。”
语棠倏然转过头来,目色有些恍惚不定,猛然抬头盯着凝碧良久,声音有些颤抖地问“凝碧,你说——她会不会,是我娘?”
此言一出,不止是凝碧,连同语棠自己也吓了一大跳,“公主,你在说什么?”凝碧失声问。
“太像了——”语棠自顾摇了摇头,怎么也抑制不了心中的悸动,“凝碧,你不知道她太像我娘了——”
凝碧脸色发白地看着眼前的少女,这样的事情一旦是真的,一旦传了出去,只怕自己便没命活了。“公主,不可能的!那贵妃娘娘入宫时不过十五岁,入宫一年便死了,到如今也不过十年而已,只比公主大了十岁,怎么可能是——”
语棠惊愕的脸色渐渐褪去,收拢了双腿盘膝坐好,缓缓阖上双目,面上有些疲惫之色。
凝碧稍稍放下了心,沉吟片刻见语棠仍是闭着双目,“公主,奴婢斗胆提点,眼下皇上关心的是天宸与桑旬结盟之事,贵妃此事,是否先放一放呢?”
凝碧这一句话,倒是提醒了语棠,眼下倒是有件父皇关心的事情。她双目微动,却没有睁开,骨节分明的手指自枕下翻出一只白色玉牌,只是停顿了片刻,抬手抛向凝碧的方向。
凝碧急忙接住,就听见语棠声音已经恢复了清冷镇定,徐缓地道:“带着这个往望仙街,找到如归客栈的掌柜,交给他,他自然知道该怎么办。”顿了顿又道:“还有上次沁公主喜欢的那种花鸟刺绣的古香缎,叫他们去给我找到。”
“是,奴婢这就去。”凝碧躬身道。
凝碧反手关上房门的瞬间,语棠倏然转过头来,深沉的目光若有所思地盯着离去的影子,化作轻轻一笑,既是无人知道她的来处,又怎么能断定她的年纪呢?凝碧,你到底是那宫的人呢?未免也太不会说谎了!只不过即便你不说,我也是知道那个人,当然不会是我娘!
因着不必入宫,语棠自然也不需要穿那广袖双丝绫鸾长裙,梳那繁复的望仙髻,只着了一袭鹅黄色的半臂仙群,头上青丝以白玉簪松松绾了一缕,额前缀了一条华胜灿如星子。如此一来去了华贵之气,反而显得灵动高雅。
饶是如此,她赶到花厅时,江璟已先坐下了,他似乎偏爱深紫色云纹织锦,虽然换了一件,却还是与昨日那件近似。
凝碧叫人奉了膳食上来,恭恭敬敬地退至一边去了。
大概是因为昨夜受了惊吓的原因,语棠恹恹地吃了两口,门外徐进重重的脚步几步跨进门来,“公主,皇上昨夜有书信来了,送信的吩咐立即交到公主手中。”
语棠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凝碧便道,“徐少将拿上来吧。”顿了顿又向语棠问,“公主是现下看还是过后再看呢?”
语棠放下手中的箸,微抬着手道,“拿过来。”
拆开信封,语棠大致浏览了一眼信上内容,转头扫了一眼停下的江璟,复有将信合上,就听江璟神情略僵地随口问,“父皇可说了什么事?也让我瞧上一眼。”
语棠却径直将信往封中一塞,微笑着道,“无事,不过是告诉我,舞仙殿里的西府海棠花再过不久就要开了,再有就是我搁在天行宫中的小白,最近又长大了。”说完也不理会江璟,顺手将书信放在袖中,匆匆吃过,转身向凝碧道:“上回沁公主问我要的古香缎,还没有筹齐,凝碧,你收拾一下就随我去街上再找找吧!”说完,向江璟笑着点了点头,脚步匆忙地离去。凝碧当下也随着她去了。
江璟手微微一顿,目光倏尔转向语棠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熙熙攘攘的街上,江璟一袭深紫色的锦袍分外打眼,细细看了眼前的街道,终于穿过几条街道进入一跳巷子中,展开手中的书信,一张青笺上,挥毫笔墨,字迹清晰,唯独中间一片被油污浸染得看不清字迹。微微蹙了蹙眉,小心地看了看街道无人,这才几步向前拍了拍低矮门前的柜台,“妙手陈七,可是住在这里?”
这一身问过后,里面仍是安静的没人似的,江璟皱了皱眉,耐着性子又问,“妙手陈七,可在此?”
良久,才有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你是谁?陈七倒是在这里。妙手嘛,就要看客官你付不付得起银两了——”
江璟轻轻一笑,扬手将一张银票甩了进去,“那你看看这张些可够了么?”
里面先是一阵细细簌簌的声响,紧接着一阵倒抽凉气的声音,“一,一……千两?”突然一个人骨碌碌地滚了出来,“够了够了,不知道客官想要我做什么?”
江璟将手中信笺往前面一送,笑得和蔼无害,“我要你将它复原,一炷香的时间。多了一刻,别说是银两,我就要你的脑袋!”
“一炷香——我这就动手这就动手,您尽管放心!”说着迅速地接过江璟手中的信函,翻身跳了回去,翻出吃饭的家伙开始忙活起来。
约莫过了半炷香时间,妙手陈七终于将手中的书信叫了出去,“公子,您看看还有什么地方不满意的吗?”
江璟细细地看了那回复原状的书信,嘴角勾出了一抹笑意,“很好,你做得很好,也很快。”说着将那纸笺折好放进袖中,“只可惜看了不该看的东西,见了不该见的人!”说着
,手中长剑猛然一出,势如闪电刺去。
陈七震惊瞪着双目,来不及反应,剑已然刺入心口,“噗——”的一声复又拔了出去,整个人顿时烂泥似的瘫在地上,“你说话不——”一口气没上来,就合上了眼。
江璟猛然退后,避开那喷溅出来的鲜血,一转身,迅速离去消失在死巷中。
良久,两个身影一前一后从店中走出来,为首的女子失神地望了一眼江璟离去的方向,目中一片黯然。转头向地上的死人道:“陈七,你是想要躺一辈子吗?我倒是有成人之美!
”
闻声,地上的陈七突然一跃而起,“没没——,公主,你看该做的我都做了,是不是,”
语棠向凝碧点了点头,后者便从衣袖中拿出一叠银票,“想要活命,就赶紧拿了钱离京,否则他要是再找上门来,可就没这么幸运了!”
“是是是,公主说的是,我这就消失。”陈七说完,只揣好了钱,竟然连东西也不收拾就一溜烟似的跑了。
父皇所料没有错,璟哥哥他果然是有异心的,事到如今,语棠闭上双目长长一叹,这才道,“凝碧,去如归客栈取古香缎吧。”
“公主,”凝碧似乎想起了什么,“那信笺上你抹去的那部分,到底是什么?璟太子可会相信?”
“以璟哥哥的为人,倘若上面什么也没有,他反倒是要怀疑这是我故意布下的迷阵。”语棠细细思量道,“信上写的,是说父皇已然让阿瑛暗中潜入天宸来了。怎么了?”
凝碧脸色霎时一白,失声道:“公主,怕是坏事了!”
“怎么了?”语棠脸色一变,死死地盯住凝碧脸上似笑非笑,“莫非阿瑛他确实要来?”
且说陈七怀揣着银票迅速地往城门方向遁逃,唯恐再有什么人追了上来。可是老天总是不遂人愿,就在他正庆幸就要到城门时,一行黑衣人突然从天而降拦住了去路,不止去路,就连他来的那条路也被堵住了。“你——你们是什么人?”
“废话少说,快说刚才那一男一女两人找你,到底是为了什么?”一个黑衣蒙面人钢刀迅速地架在陈七的脖子上,阴恻恻地问。
“他他们,找我,是是为了——”陈七一见那明晃晃的钢刀,那里还说得出话来,战战兢兢地一个劲儿打着颤。
“把刀放下!让他说!”其中一个人终于缓缓走出来,低沉的声音带着几分慑人,“你只说,那封信上说了些什么?要有半丝隐瞒,哼!”
“我说,我说,不要杀我——那封信上,是说,说,璟太子,璟太子,异心,还有什么,什么,”突然灵光一闪,“我记起了,是的,是易储,繁成久安,必易储——”
为首的蒙面人目中闪过一丝精光,“繁成久安,必易储——”当下猛然一震,不可思议地怔了片刻,心知此事牵扯到两国大事,须得即刻回宫去复命,转眼目光凌厉地扫了一眼地
上的陈七,向其中一人使了个眼色,紧接着沉声道了声:“撤!”
话一出口,但闻一阵风声动,除了留下的黑衣人,其余人均是提气一跃上了房顶,黑影一闪便消失在安静的巷子中。
陈七抬头,就看见眼前黑衣人目中阴恻恻的凶光毕露,顿时浑身冰凉地退后,“你,你不要过来,你再过来可别怪我,怪我没有提醒你——啊——”
“嘭”的一声,蒙面的目光呆滞地瘫在地上,“你看,我早就提醒过你的了,是你自己——”陈七还没有来得及看清眼前的状况,就被一只手提起,迅速地窜出了巷子,紧接着穿过人群
,直至窜出了城门外,才被一只手不轻不重地一甩在地上,“喏,现今安全了!”
俊秀的脸上明晃晃的笑容令眼前的一切黯然失色,不是江璟又是谁!此刻的他双目明亮如星子,小棠这一出,倒是帮了我一个大忙,只不知,南宫瑾,这么一出来,能让你信几分
呢?
陈七一骨碌地爬起身来,“公子倒是玩得开心,小人刚才可惨了!公子也看到了,小人全是按照公子说的,公子你看……”
“好,好,她刚才给你多少钱了?”江璟好整以暇地负着手,边点着头转过身来问。
“一千两。”
江璟打手中翻出一叠银票,“留你一条命,这里有一万两,拿着钱离京去,你自己消失吧。”顿了顿又好整以暇地将手往身后一背,一脸似笑非笑地道:“倘若你自己消失得不够彻底,本宫就只有叫人帮你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