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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前尘入梦来 中 ...


  •   语棠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人拖上了吹花筑,他虽然眼睛是闭着的,可语棠知道他并没有晕过去,意识还是清醒了,她将他送到书房的榻上,南宫瑾倏然歪过头凑到床沿边猛烈地咳嗽起来,就像要把胆汁吐出来似的,自然,胆汁没有吐出来,他吐出来的是几口黑血,吐了血了后大概是气机淤塞被打通了,气息平静下来,他这才转过头缓缓看向语棠。
      语棠碍于南宫瑾余威,下意识退开转过脸道:“你认错人了!我不是小寒。”
      南宫瑾神色浅淡不曾变化:“我知道。”
      语棠意外地看去,只见他眼睛里面的赤红色已经全部淡去,顿时惊恐地跳开,“你,你已经清醒过来了?”
      南宫瑾吃力地点点头,撑起身子坐起来靠在里侧,缓缓道:“我认得你的身影,你是尚舞公主,”他目光疑惑起来,“是你将尹鸣玉带进了月明楼。”
      他说话不是疑问,而是肯定,又神情一敛凝重地说:“尹倾然已然与繁成结盟?”
      语棠有些不习惯两个原本不死不休的对头,突然如此心平气和地谈论这些十分紧要的问题,“与繁成无关,是我自己将他带来的,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南宫瑾恍然大悟,目光灼灼地望着她出神:“繁成江尚舞,才是真正沧海月明了的主人,”他为自己的结论嗤笑一声,“青龙珏也是你给了尹倾然的,可对?”
      语棠不明白他的意思,狐疑的扫了他一眼不答反而问:“你为什么会中毒废去了武功?”
      南宫瑾却心如明镜突然无奈地一笑,“我并没有中毒,而是在后面的梅花林受制于阵法,强制抵抗之下真气泄漏。尹鸣玉算无遗策,他将我引来这里,就是因为这里已经被他摆下摄魂迷阵,他决计料不到你会救我出来!”
      语棠乍闻他这样诋毁尹倾然,心中升起一股怒火,“你胡说,若是梅花林被设下阵法,何以我从来感觉不到呢?你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会相信你!”

      南宫瑾并没有因此而发作,只是艰难的一点一点移到外侧,伸手吃力地去摸杯子,语棠会意地替他倒了一杯水递给他。
      他快速凑到嘴边喝下去,这才定了定神冷静地望着她,“你如此维护于尹鸣玉,那你知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语棠闻言一愣,狐疑不解地看着他,“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是尹家二公子,京城-”语棠话语突然一顿,似乎所有人在说到尹二公子的时候都有些奇怪,尹文希彼时将尹倾世托付给自己的时候分明说,“老夫唯有倾世这个孩子……”
      南宫瑾见她语顿,知道她心中有疑惑,遂不急不缓道:“若是尹鸣玉真的是尹家二公子,他何以会将尹家灭门殆尽,自己取而代之?”
      语棠听得心口一条,这番话竟然和江璟所言如出一则,她感觉自己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你有何证据说是他害死了尹家的人?”
      “他是沐家的人。他做了这一切,是要报当年灭门之恨。我们所有人都被他算计了……他如今控制了你哥哥,收复尹家党羽取代了尹相!”
      语棠脸色一变,她手指不自觉颤抖,脸色发白有冷汗潺潺而下,南宫瑾和江璟的说辞不谋而合!她竭力维持着自己的平静,南宫瑾继续道:“他用永宁遗书将我骗到这里来,是料定我回不去了,事实上,若不是你将我带出来,只怕此刻我已丢了性命!
      “你脸色异常,看似有恙在身,过来让我替你看看!”
      语棠还没有移动,他已经凑过去拿住她的手腕脉门,神情讶异地反复按下三次,脸色顿时变得十分怪异,“你体内有绛云阴柔的秘术还没有完全消解,你居然中过幻音诀?”
      “你说什么?”语棠震惊地喃喃,当年他不是说是因为青龙珏的原因吗?
      “我三岁起便由我母亲传授绛云族秘术,它与我的感应断不会有错的!”南宫瑾肯定地说。
      “可是这世上,不是只有你会绛云的秘术吗?怎么可能?”语棠摇头否认。
      “尹鸣玉既然会绛云的摄魂,自然也可能会幻音诀!”南宫瑾皱着眉说,“你放心,已经于身体无害!”
      语棠却骤然失神,幻音诀,于是进了绛虚苑,寻找琴声,所以去了竹溪诗会,夜宿惊风别院得到了青龙珏,这才有了他治病,游说联手对抗南宫瑾,如果真的是他——
      若是真的,那么幻音诀就是一切的开始……
      “不止如此,你已经有了三个月身孕了……”

      语棠心乱如麻,抬眼快速收回手,神色倦怠地避开:“怎么会,我这些时日并无呕逆厌食,怎么可能有孩子?”
      南宫瑾皱眉看着她,“并不是所有妊孕都会呕吐现象,也有些人会变得嗜睡等其他症状,你脉息流利走珠……”

      语棠一步一步逼近熟悉的树林,雨横风狂之后的三月黄昏,习习清风拂动嫩芽枝叶,不止带来生机也带来了透骨的凉意。她下意识抚了下腹部,脸上闪过一些犹豫和挣扎,似乎感受到里面孕育的小生命,然而,接下来她毅然走进了林子深处。
      她解下一根发带,系在自己的小指上,小心的取下鸣鸾珠系在另外一头,然后蹲下身子缓缓将鸣鸾珠放置在离自己两步之外的地方,做好了这一切,她才闭上眼收回手。
      风很轻,她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跳的很快,那是因为紧张的缘故。
      她默默祈祷了几句,缓缓睁开眼睛,一睁开,就被眼前纷乱如雨的梅花遮住了眼帘。她目中闪过了一丝恐惧,而周遭惊艳烂漫的梅花并不因此失色,反而更加摇曳多姿,她嗅到了一丝绛虚苑那夜的影子,那是阴谋的味道。一种巨大的阴影笼罩着她的整个人。她惊慌失措地牵动发带,收回鸣鸾珠,闭了眼睛稳定心神。
      再次睁开时候满目血色梅花已经不见了。
      她惊魂未定,脸色苍白,转身快步离开树林。
      走上竹桥,就遇见正站在桥对面的南宫瑾,他似乎并不意外语棠的慌乱,虚弱憔悴的面容显得他仿佛一下子老去了很多。“看来,你已经得出结论了。”他淡淡地问。
      “鸣鸾珠避毒凝神,莫要脱下来。”尹倾然如是说。
      现在看来,鸣鸾珠留下这里其实是为了破解梅花林里面的阵法,难怪星河从来不靠近树林周遭!
      “无论如何,一切都需要了结。我要入京向他当面问个清楚!”语棠咬牙斩钉截铁地说。
      南宫瑾一点儿也不意外她会有这样的想法,“也好,有些事情不是亲眼所见,总是很难相信的。你如今身怀六甲别说进京,就算要躲开月明楼外那人的耳目也全无可能!留在这里等候三日,三日之后我助你离开这里,遣人送你入京。”
      语棠不置可否,“你为什么要帮我?”
      南宫瑾艰涩地一笑:“你是南宫家的人,我希望你回去帮助你大哥。”顿了顿又道,“我知道你一直有很多疑问想要问我,这三日无论你问任何问题,我都会告诉你。”
      说完,转身慢慢地往屋子里面挪去。
      “你疑问很多,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起,不如我来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他的故事很长,内容很简洁,可语棠知道这个过程必定跌但起伏,心潮澎湃,因为南宫瑾脸上始终有着深入骨髓的痛楚,压得他似要窒息。
      那是一对兄弟与同父异母哥哥的夺嫡之战,一个皇后与贵妃的争宠之战,最后演变成一个站在天宸之颠的南宫瑾,脚下埋葬了所有人的身躯。岁月数十年的流淌依旧无法令他释怀那些年一个一个倒在他身前的身影,他无法理解,他只是逼死了那个口口声声要保护他们母子三人,却放任他们自生自灭的先帝,母亲却再也无法原谅他,站在冰天雪地里跪了三个日夜直到说了句,“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而去。
      所有的人开始用恐惧的眼神望着他,在他们的眼里,他是逼死先帝,害死自己母亲的凶手,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每个人都会下意识站在自己的立场上想事情,如果他的母亲还记得那年她苦苦跪在地上哀求先帝不要将自己的长子送去繁成为质,却被坚决否决,知道那年为了三座城池,先帝无情的不远千里送到南宫瑾手中的那杯毒酒,是不是就不会这么恨他了?
      他费劲心机逃出繁成,躲避追捕,绕过千难万阻,走过冰川沼泽,终于活着逃回了天宸,他的母亲被幽禁在别院,是他心计算尽出掉了皇后与太子,才得以救出他们重见天日……
      他不过是报了大仇除去了先帝,所有人便开始视他如蛇蝎。
      永宁王对待太子的一念之仁,换得了太子不遗余力的报复,他们甚至于完全理解不了南宫瑾为什么要将东宫宫人完全处死,将伺候过皇后的内侍宫女全部赐毒酒。在他眼里南宫瑾早已不是那时候善良谦和的大哥了。
      宫中在那一次大清洗之后就沉寂了。南宫瑾杀进来所有可能会威胁他们兄弟的了,也寒了所有人的心。
      永宁王中毒了,所有人都认为,他在清除掉了所有障碍之后,需要清理眼前最大的对手了。因为先帝临终留下了诏书,传位于幼子。
      南宫瑾可以逼死父亲,害死母亲,为什么不能毒杀弟弟,几乎所有人都这么以为。
      而他的弟弟开始避而不见,甚至没有只言片语的指责和确认,就这样带着妻子留书辞去,将传位诏书一并放置在少阳宫,再也没有回来过。
      南宫瑾虽然知道自己不会将帝位让出去,却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自己唯一的亲人,永宁王甚至没有求证这一切,就像所有人认为的那样一样,他也相信是自己哥哥容不下他而下毒,他甚至还没有问清楚一切,便自作主张替他遮掩过错,主动离去。
      大雪纷纷扬扬,他站在雪中孤寂而苍老,眼底的沧桑仿佛寂寞了上千年。没有人问他为什么,没有人向他求证是不是,有人怨恨,有人原谅,有人唾弃,没有人理解他。
      那场祸起萧墙的夺嫡之战,是他心里永久的痛。他眼睁睁看着敌人一个一个死去,亲人也一个一个倒下,而不论是敌人还是亲人,他们无一不是怨恨自己的。
      故事到这里就已经讲完了,语棠心底十八年来的疑惑解开,心底的恨意也消弥无踪,此时的南宫瑾在她眼中不过是一个迟暮老人,看似深不可测,机诡多智,实则只是孤独寂寞地留在人世间,陷身在过往泥潭中苦苦挣扎的一缕幽魂,她甚至不知道如何去开解眼前人,因为那些过往无法挽回的人和事已经消散,他只能一声活在痛苦和追悔之中。
      “那么,他们留书到底去了哪里?”
      “我不知道!”他看着窗外流云,我得知他们出现在平江的时候也曾来过月明楼,只是已经人去楼空,不知所踪。”
      语棠知道她能够获悉这么多真相已经着实不易,便不再追问,“我父皇曾经告诉我,那时我病得高烧不起,他带我下山去平江寻大夫,等几日回来后,就发现这里已经没有人了!”
      她顿了顿又豁然开朗,“他们刻意避开,若非是不得已的苦衷便是不想再被他人打扰,既然如此我们又何必苦苦追寻他们的踪迹?”
      南宫瑾微微一怔,若有所思地望着她,她生得与小寒十分相似,性格却南辕北辙,任是谁都无法将她们当作一个人去看。“你说的对,是我执念太深,有生之年总是想希望能他还活着,能亲口告诉他真相。”
      或许,二十年之后,一切早就已经不重要了……
      他说完这些话,就起身离开了吹花筑,临走之前,他又回头道:“我已经飞鸽传书给蓝翼,他会替你引开外面的人,护送你回去京城之后,他便会启程去北漠投向琰儿。”
      语棠知道他说的琰儿便是北漠战功显赫的北定王,原本内定的储君。
      他顿了顿又道:“尹鸣玉不是寻常对手,案头有封帛书,我已拟旨册封你为鸣凰郡主,入京之后或许能助你一臂之力……”
      他说完这些话,就头也不回朝着梅花林深处而去,语棠想要拉住他,却迈不开脚步,怔怔地看着南宫瑾一点一滴变得荧光似的斑点,最后烟消云散。语棠知道那是绛云族的禁术,她曾经在绛虚苑见过南宫瑾使用。
      他这一生的痛楚,大抵除了死没有任何的办法可以解脱,你无法奢求一个过世的人原谅你。
      他冷了太久了,终究也是累了倦了。
      语棠突然生出了一股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哀戚,南宫瑾已经有了他的去处,那么我呢,我又该去向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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