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风流》音尘寂

102、前尘入梦来 上

　　他方才出宫不久，行云来书房回报：“公子，无应来了。”
　　尹倾然点点头，“让他进来吧。”
　　话一说完，一个年轻的将领推门而入，正是玄阴关大显神威的程无应，“见过相爷！”
　　尹倾然微笑虚扶，“起来坐吧，无应，这里没有外人，不需如此多礼。老师安在？”
　　“是！”程无应往一旁坐下，“老师身体一向不好，此次班师回朝长途跋涉风尘仆仆，他已经先回府休息去了，特地嘱咐我过来先见过你再进宫。”
　　尹倾然目中闪过一丝歉疚，“是我连累恩师。我听说你受伤不轻，将养了一个月才好？”
　　“并不是什么重伤，公子不必自责，老师当年得做沐家西席，承蒙沐相不弃让我与公子一同读书，我们都深受沐家大恩，区区小事不住挂齿！”程无应道。
　　“难为你了，玄阴关诸事已了，不知还有什么问题？”尹倾然知道若无别的事情程无应不会夜里找来。
　　“是有一件事情需要公子定夺……，”他顿了顿，“此次我们回来带回了两个人，一个是尹家大公子尹倾世，老师知道上次公子刻意让他去玄阴关，其实是避祸，现在成了战俘不知如何处置？”
　　尹倾然闻言淡淡道，“大军进京之时，将他打晕送去宸京外的一处民房，不要为难他。”
　　程无应忍不住笑道：“倒是和老师说的如出一辙！”
　　“还有一个人是谁？”尹倾然问。
　　“是一个名叫灵芝的宫女，此女身手在我之上，不下行云，若不是被大火围困断不能活捉……，便是她拼死刺了我一剑，现在还疼呢！我听闻她是繁成公主的贴身宫女，便是江尚舞！”
　　尹倾然心中一动，她消失一段时间了，如此重情重义的她，若是知道这个消息会不会出现在京城呢？想到这里他便道：“将人先关起了，暂且不要送进京，去外面大量肆意宣言，如此就好。”
　　程无应松了一口气，他原本也不想现在杀死那个人，不过公子如此定夺，倒看得出意不在此，大概是为了那个人吧！

　　尹倾然离开一晃就过去了三个月了，星河在月明楼阵法以外搭了一个草庐住下，每日山下会送上来新鲜的蔬菜瓜果，初初他买了两个小丫头来给伺候语棠，都被语棠以清静为由打发掉了。
　　之前两个人在外面东奔西跑，都是尹倾然打理吃食的，后来二人到了沧远山的时候，都是行云每天下厨炒了一手好菜，现在行云被尹倾然带走了，语棠只好自己动手。她虽然没有学来七八成，可二三成手艺还是学到手了，再说有了尹倾然名师指导，一日三餐还是不成问题的。
　　星河欣然将两个小丫头留在外面伺候自己，既然不能随着公子进京，那就勉为其难在这里看着夫人，顺便装装大爷过几天无忧无虑的日子得了。
　　语棠身体早在尹倾然走了一个月之后就好得差不多了，但是最近不知道为什么她时常觉得嗜睡，除了一日三餐之外，大多数时候总是觉得犯困。星河想大概是尹倾然在离去的时候给她用了滋补的药物缘故，反正好吃好喝哄着，想睡就多睡一下也没什么关系。

　　这日语棠中午用餐之后出门走走，便顺着竹桥走进去梅花林，此季节梅花已全部落尽了，暮春到来枝桠上小小嫩绿的叶片刚刚冒尖，春意盎然。天宸气候太冷，花开叶长的时间都比较晚一些，语棠今日穿了一袭浅黄色的半壁裙，外罩雪白色长毛滚边貂氅，信步往梅林深处，寻了六角亭子的围栏边倚坐着，眼前零星的绿色生机喜人，看着看着她眼睛有些酸胀，便闭目养神，这一靠，就睡着了过去。
　　“小寒，小寒……”
　　她是被一阵呼声惊醒的，睁开眼睛就看见身前站着一个身影，语棠警觉地向后挪开一些，月华如素，清晖铺盖在前后，她坐着那人站着背着光看不清容貌，只是身形看去肯定不是星河，他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星河为什么没有发现他？
　　语棠暗自戒备看着对方，却见那人纹丝不动，仿佛只有眼神随着她跳跃了一下，依旧故我：“小寒，小寒，你果然，在这！”
　　这样的情形颇为怪异，语棠尽管内心害怕，却忍住恐惧依然问：“你是人还是鬼，为什么会在这里？”
　　那人似乎愣了一下，黯然低了一下头，轻声说，“我大概是人，你，应该是鬼，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看见你，可能我也变成鬼了一”
　　他说得断断续续，语棠却听得毛骨悚然，这样月色冷风，面对这样一个人很快就让她想到了降虚苑那夜诡异的一切，可这里是月明楼，怎么会发生那些事情呢？
　　不对不对，肯定是自己想岔了，她觉得不能继续这样妄想下去不然会被自己吓死。心念一转她突然就出手向对方一掌拍去。
　　没想到对方反应比她想象中要快得多，身形移动如魅影无声无息，她甚至沾不到对方的一片衣角……但是这不妨碍她看见了对方的脸，居然是---南宫瑾！
　　语棠惊恐之下倏然收手退后几步，她显然是被惊吓呆住了，南宫瑾的修为何等深厚，她不管怎么反击都是以卵击石，他为什么会找到这里来了！尹倾然知不知道他离京了？自己要如何脱身才好？
　　可南宫瑾今夜目光似乎没有往常凌厉，甚至有些迷茫，神情怅惘带着一些惊喜一直没变过，依旧故我地问：“小寒，能看见你真好，不管你是不是人，都好！”
　　语棠细细咀嚼了“小寒”两字，脑袋里轰然一炸，小寒，小寒，她居然没有发现，小寒就是非寒！她惊恐地看着南宫瑾，他为什么会认错人了呢，虽然她与那人七分相似，可熟悉她们的人几乎还是可以一眼认出来的，神韵气质没有半点相似，南宫瑾怎么会认错！

　　南宫瑾跨前一步，小心翼翼地问：“小寒？”
　　语棠下意识退后，今夜南宫瑾虽然看上去没有什么危险，但是此人生性狡诈，难保这不是圈套，可此时她又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先敷衍他，“你为何会在这里？”
　　南宫瑾听见她如此问，竟然面色欣喜：“我看见永宁遗书，就想到也许是你带出来的，没想到你真的在这里！”
　　语棠有些诧异，决定问个清楚，“什么永宁遗书？”
　　南宫瑾见状有些疑惑，“尹鸣玉带进京城的永宁遗书，难道不是你让他送进京城的？不然他如何接近得了吹花小筑？”
　　语棠一愣，南宫瑾的推断是对的，这个世界上只有他和江涯能进来月明楼，江涯断不会带人进来，所以他就以为是故人出现了，才引得尹倾然在此取走了什么东西？
　　尹倾然拿走了什么？我怎么会不知道？她讶异地想。
　　“那么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南宫瑾突然转开双眸，迷离地看着梅树枝桠……“我只是想来看看你而已，只是看看而已……”他顿了顿又想起什么，神色一黯带着几分凄苦，“他留书说，是我害了他，将他放逐在沧海月明楼……，他临终之际，还是这么认为---”
　　语棠看他神情专注而痛苦，沉溺在悲痛中无法自拔，下意识问：“难道不是么，不是你害的他流落至此。”
　　南宫瑾倏然抬起头来，月华照在他脸上，不居岁月刻下的纹痕暗淡了昔日俊朗音容，悲悯的目光里笑意苍凉，“他总是不信我，什么都不问我，却又自以为是地宽容我！他是我的弟弟，不是救苦救难的菩萨，凭什么总是高高在上什么都不放在眼里！”
　　语棠没想到他竟然会如此失态，她急于知道一切真相，便继续道：“他连帝位都能拱手让给你，你还不知道在他心中你有多重要吗？”
　　南宫瑾转过头望着她，目光沉痛地控诉，“你们问过我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吗？你们都认为是我下毒害他，为什么不找我求证？我不需要你们的宽容原谅，为什么所有人都不相信我？”
　　语棠被他的情绪震撼了，突然间他觉得眼前这个人很可怜

　　语棠为今夜听到答案意外不已，“既然他不是你杀的，那你为何要千方百计除去南宫翊？”
　　南宫瑾似乎愣了下，“我何时要除去南宫翊了？这些年，南宫翊先后落在沐家，尹家的手里，他们所图谋的不外乎以此为由兴兵谋反，我想尽办法想要将夺回来却无果，如今尹家事败，南宫翊已经被我接进宫立为太子，你既然对外面的事情如此清楚，难道不知道？”
　　真相居然是这样的？语棠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不，这只是南宫瑾一面之辞。
　　她确实不知道南宫翊的事情！这个消息简直是爆炸性的。南宫翊被立为太子，那么尹倾然为什么在京城没有消息传来？
　　不对，沧远上虽然是在平江边界，实际上却是繁成地界了，南宫瑾如此孤身一人来到这里，实在是不可思议，若是他带了大队人马，不可能星河会不知道！
　　“你以身犯险来到沧远山，就不怕消息泄漏再也走不了了？”
　　南宫瑾状若癫狂，语棠心中咯噔一响，认真打量了他赤红双目，他，莫不是已经疯了？这个结论由不得她大吃一惊。
　　今晚见到的南宫瑾决计不是往日看到那个冷静理智，老谋深算，深不可测的南宫瑾，他此时气息紊乱，除了本能的武功之外，其他都表现迟缓，情绪狂躁甚至一而再被自己套出话来，这样的人肯定不是南宫瑾，那么他真的疯了？
　　不管怎么样，此人都危险至极，此刻不能继续激怒他了，语棠暗道。
　　就在此时，南宫瑾赤色双眸突然转过一丝冰蓝，似乎体内的某种力量在对抗，他的眼睛不时变换着常态和赤色，语棠明白那是他灵台尚且有一丝清明的表现，她不动声色慢慢后退，可南宫瑾突然行如鬼魅般掠过来抓住她的手，这一抓几乎没有任何的内力，就是这样信手拉着她往林子外跑去。
　　“你要带我去哪？”语棠脸色一变，大声发问企图把星河引来。
　　果然她这一问，南宫瑾突然脚步一个踉跄，向前一倾脱力似的吐出一口血，语棠知道应该是他原本运功对看某种导致癫狂毒性时候，被自己一声大喝打断了的缘故，他此时身体已经十分虚弱了。
　　语棠终于小心翼翼向他挪过去一些，乍闻他并没有毒杀父亲，她升起一丝恻隐之心，小心地问：“你，中毒了？”
　　南宫瑾没有回话，缓缓扶着树干站起来，转过头来时候双目却已经没有任何一丝清明的痕迹，仿佛已经中了某种魔咒，突然伸手折下一枝梅树枝，专注地伸到语棠眼前问：“小寒，你看这梅花开得如此好，比绛虚苑的花更加艳上三分，你喜欢吗？”
　　语棠惊恐地看着南宫瑾退开几步，那只所谓的梅花只是一枝干枯的树枝罢了，他怎么会看成是梅花了，不是，他已经神志不清了！
　　语棠心底涌出了一丝恐惧，南宫瑾为什么会出现这里，为什么会迷失神志，宸京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防备地挪过去摸上南宫瑾的脉门，发觉他脉息紊乱，内力居然也消散得不剩下两成，她放下了心才发力扶起他，南宫瑾现在不能死，她还有许多问题要问个清楚，这一天她的疑问不但没有愈来愈少，反而更加多了。当务之急先带他回去吹花筑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