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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4章 怀疑 ...

  •   我的小斡尔朵虽然不如忽必烈的大帐华丽庄严,但内里布置得十分精致。空间不大,却也隔出了前帐和寝帐。地面上铺着厚实的地毯,内壁挂满了波斯挂毯。前帐与寝帐之间以轻纱软罗隔开,影影绰绰,颇有几分汉地闺房的风情。帐内炉火烧的火红,虽然取暖设备不如现代先进,但不会感到寒冷。经过了一个多月的奔波跋涉,我也终于可以睡一个安稳觉了。痛痛快快地洗漱一番后,我卧在温暖干净的毡榻上,身体松软如泥。

      清晨早起,阿兰服侍我洗漱完毕,就在帐内摆好案几,为我殷勤布饭。小小的朱漆案几,摆满了金银碗盏。早餐我要求清淡,只是吃些胡饼、奶皮子、酪干、奶茶之类,塔娜还特地吩咐府内的汉人厨匠做了些爽口的凉拌小菜。这些日子以来,我也渐渐习惯了蒙古人的饮食,不再觉得腥膻气重,难以下咽。

      阿兰见我胃口渐开,很是宽慰,一面帮我把酪干弄成碎块,一面说着:“公主这样,可是让奴婢放心了。您不知,昨晚王爷王妃一行已回来了。因为天色已晚,就吩咐不要打搅您。一会儿,王爷该是叫公主过去了,整整有两个月没见,不得想的跟什么似的……”

      我闻言,把手中的胡饼往碗里一戳,猛地抬头:“我阿爸额吉回来了?”得,这么快就要见爹娘了,还没酝酿好情绪呢,关键是怎样做才能不让他们起疑呢?

      一瞬间就没了胃口,只觉着胡饼也干涩难咽,刚端起奶茶准备喝一口,就听外面有人往里传话:“公主可曾打理好了?王爷王妃等着见公主呢。”

      “请王爷王妃稍候,公主这就过去。”阿兰按我的意思回了话,就收拾好餐具。

      我又在镜前照了照:脸上还带着几分病气,略显苍白,但眼睛却比前几日有了神采,被身上的绿缎子长袍一衬,倒也增色不少。额上垂下的红宝石坠儿一晃一晃的,在脸颊上投下红色光影——总算是有点精气神了。

      前来传话的女管事见我出来,也忍不住称赞:“公主精神好多了!”

      我抿嘴一笑,只是跟着她往前走。

      管事把我带到了大斡耳朵右翼的一个斡尔朵。蒙古以右为尊,这有可能就是察必王妃的宫帐。塔娜已守在帐门口,见我过来,忙吩咐里面的人打起帘子。而想到即将见到的人,双腿突然像灌了铅一般沉重,心脏跳得愈加猛烈,连呼吸也一并变得急促了。塔娜哪里觉察出这些,早迎上来,笑着往里传话:“公主到了!”

      里面的壁毯都已卷起,有阳光透入,帐内很是明亮,但自打我进帐,就一直咬着手指,低头瞅着自己的小靴子,极不情愿地往前挪。

      目光沿着脚下的红毯一寸寸往前移动,我看到两侧的小型坐床,再往前,是一张宽大坐床的四脚,目光往中间一溜,却是一红一黑两双靴子稳稳地踩在脚踏上。

      越来越近,我几乎能看清,那靴子上细密的金丝花纹,和那自然垂落下来绣着蓝色云纹的袍角。

      我深吸了一口气,单膝跪地,右手搭在胸前,俯首道:“阿爸额吉,我……”话还没有说完,却只觉面前倏地掠过一阵风,一双大手已抄到我肋下,把我托起,我只觉一阵目眩,下一个瞬间,已稳稳落到一个怀抱里。

      那个人什么也没说,只是颤抖着,用大手上上下下地抚着我的背,摩挲着我的肩膀。我却提着一口气,噤声不语,小手只是揉搓着袍角,不知该说什么。

      “王爷,你快看看,这是咱们的小察苏吗?佛祖保佑,她是又活着……回到她阿爸额吉……身边了吗?”一个中年女子的声音颤颤巍巍地响起,到后面却是已哽咽到不能出声。

      抱着我的人却静默到没有言语,只是长长叹了一口气,双手颤抖着托起我的脸,目光慢慢滑落到我的脸上。

      我看到的不是一个威严整肃的蒙古王爷,只是一个眼角湿润满脸憔悴的父亲。他大概四十多岁。暖帽下面,额前垂着一撮短发,耳畔两侧有卷起的辫环。脸庞黝黑又略显粗糙,本来应该圆阔的面颊此时已深深凹下了。细长的眼睛隐隐含着泪,我辨不出那泪光后面的复杂眼神。这样的忽必烈,平凡普通,不但说不上英伟,反而有些落魄潦倒了。

      双手在我脸颊上摩挲着,手上的厚茧刮得皮肤生疼。他的目光在我的右颊逡巡片刻,用指腹轻轻抚过。旋即,转过脸,用手指弹着我的脸颊,竟是微笑出声:“察必,这怎能不是我们的察苏?你看她右眼角处的白色胎记,雪花形的,还在这里呀!”

      “可不是呢!”察必王妃倾过身子,也用手摸了摸我右脸,破涕为笑:“当年察苏出生时,您急匆匆地赶进帐子,身上还挂满雪片,谁知一朵雪花落在她小脸上,竟形成胎记。这些年这印记虽然淡了,却还在那里。”

      我的名字“察苏”就是“雪”的意思,莫非就是因为这个缘由?我此刻才恍悟过来。

      伸出小手,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右脸上那个自己都没发现的隐秘存在。

      忽必烈叹了一口气,又使劲把我揉在怀里:“阿爸对不起你啊!当初你病成那样,若不是大汗相逼,我怎忍心把你抛下……本也没指望你能活下来的……”

      “还说那些做什么?察苏现在不是好好的?”察必劝道,说着,从忽必烈手中接过我,抱在怀里满身满手的抚弄。

      她在我的脸上、额头亲了好几下,又摆正我的脸,仔细端详着:“阔阔说你把前事都忘了,阿爸额吉也不记得了?”

      这才看清她的脸庞,我却一下被攫住心神:年近四十的女人却还有这么娇嫩白净的皮肤,同样是典型的圆脸,却如精心打制的银盘一般,圆润得恰到好处;一样细长的眼睛,却仿如清澈的溪流,妩媚莹润又不失端庄。

      我忍不住伸出手去摸摸她的脸颊,却又被她握住小手放在唇边亲吻,眼里满是爱怜。

      “额吉,哥哥姐姐呢?”我望着父母,试探性地问道。

      “我倒忘了!”忽必烈笑道,“真金和忙哥剌还在你伯汗那里。”转头又向帐外喊道:“塔娜!去把那木罕带来,见见他妹妹!”

      塔娜领命去了,忽必烈夫妇抱着我闲话家常,问我一路上的见闻,我的病情,还有阔阔、窦先生等人。但关于蒙哥汗诸事,却没有提及,其实我倒更关心此事。若是他们兄弟关系缓和,我也就不用落到做人质的险恶境地了。

      “此次察苏能平安到达和林,阔阔和窦汉卿出力不少。我正想着该如何犒赏他们呢。”忽必烈问道。

      “王爷觉得怎么赏赐更为妥当?”察必并没有急于说出自己的意见。

      “窦汉卿是读书人,似乎于金钱布帛并无兴趣。不如,就像以前对待王锷那样,由你给他作件儿长袄吧,以尽心意,也好在这寒冬用得上。阔阔也一样。”

      “就按王爷说的做吧。”

      我只是安静地靠在察必怀里,听着他们的一言一语,再没有主动说一句话。如今看来,他们并没有对我产生怀疑。我也得谨慎一点,以免多说多错。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了,忽必烈正要派人去催那木罕,却只听帐外一个冲冲的声音闯入帐幕:“察苏在里面吗?”

      “还是那么急愣愣的性子!”忽必烈无奈地摇摇头,笑道。

      他话音刚落,却见帐幕猛地被人撩起,一个八.九岁左右的男孩儿三步一跳地越过前帐,跑至忽必烈夫妇面前。而后以手抚胸,喘着气问候道:“儿子那木罕请阿爸额吉金安!”说完,还用衣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

      “又去跑马了?”察必问道。

      “刚刚拉着不忽木在马场上溜了两圈,就听塔娜传话说察苏回来了,我就赶紧跑过来,汗还没来得及擦……”

      这小套马汉抬起红扑扑的脸蛋笑道,他身上穿着紧身皮袄,脚踏乌靴,一副小王子的骄傲神气。

      不等我开口向他问好,他已一步跃上前来,一手抓住我的肩膀:“妹妹,你身体可好啦?”他语气急促,神情突然变得有些紧张。

      我细细打量了他一下:他的脸像父亲一样黝黑,浓眉大眼,脸蛋还带着点婴儿肥,虎头虎脑的,眼神里又隐隐带着点跋扈嚣张。他是忽必烈的嫡幼子,蒙古人向来看重幼子,想必也是被宠爱惯了(1)。

      “我很好。四哥,你也好吗?”我眨眨眼,笑问道。

      他愣了愣,盯了我片刻,似乎感觉有些奇怪。我被他这么一盯,心里又紧张起来,生怕他看出什么异样——小孩的直觉通常是很敏锐的。

      我心里正七上八下地打鼓,憋着气不出声。这时,他紧绷的小脸反而松开了,笑着挤进察必怀里,往我身上蹭了蹭,仰头对父母道:“阿爸额吉,察苏现在病好了,你们可别再教训我啦!”说着还吐吐舌头,一脸委屈相。

      忽必烈看他这副模样,假意虎着脸,用力揉了揉他的头:“以后不许你教察苏骑马!她学骑射的事我自会安排。”

      我想起来了,豁阿曾跟我说过,当初那木罕执意教我骑马,偏偏还找了匹性子烈的。我正是被那匹马甩下来,受伤的同时又受到了惊吓,以致引发那场大病。

      我跟这小子上辈子是仇家吧,以后还是敬而远之为妙。

      “阿爸我知道啦!”那木罕仰头看着父亲,还学作大人口吻,“以后察苏骑马的事我不再插手,好不好?其实我也是看她学得太慢着急呀!蒙古小孩哪个不是还没学会走路就能骑马了?”说着还用爪子在我头上胡乱揉了揉,而后又在我脸上掐了掐。

      我对他的动作好不反感,条件反射般一把打开他的手,而且力道很重,导致他的手一下拍回自己的脸上,只听“啪”的一声脆响。然后他就彻底呆住了……

      我心下后悔不迭,却也没办法补救,干脆理直气壮地瞪着他以示威吓,也好叫他以后不要随意胡闹。

      忽必烈和察必也是一愣,继而笑道:“那木罕,你看,现在你妹妹可不会再让你随便欺负了!”

      他见状,惊愕地张着嘴,讪讪地收回手,反复摸着自己的脸,又指着我,慢慢开口:“你、你不是察苏!察苏就像温驯的小梅花鹿一样。我以前欺负她都不会还手的!你今天却敢打我!还有你刚才说话的口气,分明是个大人。就算生病忘了事,性情总不会变的。你不是我妹妹!”

      他的语气越来越严肃,甚至带着一种逼人的冷意。闻言,忽必烈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敛去,转而望向我,似乎想从我脸上看出蛛丝马迹。

      我只觉一桶冰水浇在身上,寒意慢慢渗入四肢百骸。忽必烈此刻不再是刚才的那个慈父,本来柔和的眼神变得像刀锋一样锐利,似乎能看透我的五脏六腑,任何谎言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哪里想到会被一个小孩突然问住,偏偏他的质疑我还无法反驳:以前察苏什么样的性情,我居然忽略了。想扮演好一个萝莉,无奈言谈间还是流露出大人的口气。

      气氛一下子僵冷下来,在那木罕的逼视下,我只觉口干舌燥,却说不出一句辩驳的话。

      “那木罕说你不是察苏,你想说些什么?丫头,你是察苏吗”忽必烈微微一笑,眼神颇有深意。

  • 作者有话要说:  注:
    (1)蒙古人有“幼子守灶”的传统,由小儿子继承家产。
    酒酒给我做图推的图,我觉得不错,就拿来冒充女主人设了,虽然图片上的妹子比女主现在年龄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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