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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3章 和林 ...

  •   行行重行行,我们一行人走走停停,离哈剌和林越来越近了。哈剌和林,据不忽木所讲,是“黑色圆石”的意思。这座大漠中的世界都城位于鄂尔浑河上游,窝阔台汗在位期间定都于此。我默默脑补着和林的位置,估计应该在如今的外蒙古境内。

      寒冬果然是蒙古高压肆虐的季节,越往北走,风势越盛,气温越低。察苏小公主自小到大一直窝在漠南汉地的开平府,从没经历过这样凛冬,真是有点受不住了。我心里默默念着《冰与火之歌》中守夜人的台词——“Winter is coming!”,对于这句话我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同身受。长城早已甩在身后,前方等待我的,不就是险恶莫测的凛冬吗?

      一路行着,周边似乎渐渐有了人迹,不时能遇上一些人群车队,有的像是从撒马尔罕赶来的穆.斯.林商团,有的是从汉地来的运输队伍,还有的像是达官贵人……虽然大家服色不同,相貌各异,但似乎都赶往同一个方向——和林。

      越往北走,大家的情绪明显开始低落起来,除了阿兰每天还给我讲讲故事解闷之外,其他人都很少言语。不忽木更是沉默寡言,有时只看他一人怔怔地望着天边彤云,不知在想些什么。他不过十一二岁,竟也是心事重重。

      今天一早,我捧着奶茶暖着手,阔阔进来告诉我,我额吉派来近侍已前来迎接,我那王爷爹和蒙哥汗也快赶回和林了。我撩起车帘望向车外,广阔的天空下,辽阔的山川如波涛般起伏,稀疏枯黄的衰草附着其上,相互毗邻的山包像是巨大的驼峰。极目远望,那远山脚下,有一条银带蜿蜒开来,闪着耀目的寒光——难道那就是结冰的鄂尔浑河吗?那山川就是杭爱山吗?越过前面山谷,应该就是和林了。

      阿兰和不忽木一遍遍跟我讲着家族关系,礼节和禁忌等等,以防见了大汗失了礼。好在蒙古人的规矩并不像汉人那么复杂,倒也不难应付。

      空广的大漠喧嚣渐起,坐在毡车上,我似乎能感觉到车外黄尘弥漫,偶尔有蒙古人大声的吆喝,还有种种其他听不懂外国话。哈剌和林现在是世界性都市,亚欧大陆上诸国使节,商团均来往于此;基督徒,穆.斯林,道士,僧侣往来不绝;珠宝、金玉、丝绸、美食汇聚此地……我颇有种即将要参观世界博览会的感觉。

      两日后,我从毡车上走下的那一刻,哈剌和林就像约定好一般出现在我眼前。

      仿佛一只沉睡的石狮一般,和林城静静地陈卧在鄂尔浑河畔,周围平整的草原任其铺展。灰黑雄浑的石墙向两侧延展开来,巍峨的城门处插着成吉思汗的标志性旗帜——九足白旄大纛,旗帜上的九条牦牛尾在寒风中飘摇招展,颇有几分狰狞之意。

      我的目光沿着城墙向上攀爬,却无法一览和林城的全貌。但那混合着中原汉地和蒙古草原的建筑风格,却给我难以言喻的奇特感受。仿如一千零一夜里的神殿一般蓦然降临于这茫茫荒原之上,种种诡秘封印其中。

      阔阔已拉着我踏入城门了,我还浑然不觉,目光依旧流连于外城,此时已有一小丛人驾着一辆华丽纤巧的宫车迎面赶来,为首一个中年男子见了我们连忙跳下马背,赶至我面前单膝跪下。他身后的随从也纷纷跪下行礼。

      “奴婢阿合马见过公主。”那中年男子的蒙古话明明说的很地道,但腔调还是很奇怪,卑微的语气中带着几分谄媚。我不经意扫视,已看见身边的不忽木微微皱起眉头,眼里轻描淡写般闪过一丝鄙夷之色。

      之前没见过十几个人同时跪地的阵仗,我心里有些不安,忙命他们起身。这和林城里诸王公主满街走,太过张扬没有好处。

      “阿合马,王爷可回来了?”阔阔一边领着我走向那辆宫车,一边问道。

      “大汗和王爷的帐舆已至和林城外二十里处了,察必王妃、真金王子已率诸位王子出城迎接,他们走得匆忙,未作安排。我估摸着公主近日里也快到了,就打算出城相迎,谁想就在这里碰上了?”这个叫阿合马的男子一边追着阔阔的步伐,一边说着话,满脸堆笑。

      他俩说话的空隙,我顺便打量了阿合马几眼。他约莫三十多岁,中等身材,顶着一头浓密的棕黑色卷发,脸颊圆润,鼻子长且大,漆黑的眼睛里精光流转,唇上两撇上翘的胡子虽有些滑稽,却透着掩不住的精明。估计他是中亚那边的人,这个时期一般称作“回回”。

      阔阔闻言哼了一下,不以为意,不咸不淡地说:“阿合马,你做的很好!怪道能讨王爷王妃的欢心,现在连公主也得承你情呢。”

      “大人说的哪里话!王爷王妃是奴婢的主人,小公主也是奴婢的主人。奴婢自当尽心奉侍,为王爷分忧。怎敢望着公主承情呢?”

      他这话说的乖巧,阔阔虽不喜,却也挑不出毛病来,便懒得与他客套,只是将我送上宫车:“行了!先把公主送到王爷府邸吧,她大病初愈,这一路也着实疲累了。”

      “那是自然。车里我已叫人铺上好几层毡垫,保管公主坐着舒服……”

      他话音还没落,阔阔就已翻身上马了。阿合马自觉无趣,摸了摸鼻子,也跟着跳上马,指挥着车队径直赶往忽必烈的府邸。

      我还没来得及打量和林城内的布局,厚厚的车帘就已经落下。我只得乖乖坐在毡垫上,无聊的对着手指。

      阿兰在车内陪侍我,这时忍不住嘀咕道:“势利小人,花言巧语,就会讨主人欢心!察必王妃、真金王子那么疼爱公主,怎会忘了派人接待公主?定是这奴婢把功劳都揽在自己身上了,看我不戳穿他!”

      “你小点儿声,他就在外面。”这姑娘说话太过直率,竟是毫无遮拦。

      “虽然是我猜的,但也差不离了!我又没说错话。”阿兰愤愤地说。

      阿合马再想谄媚邀功,估计也不敢当着众人面扯谎,但阔阔都不正眼看他,阿兰这么厌恶他,他的人品可能真不怎么样。

      “这个阿合马有什么来历?”

      “他不过是王妃的陪嫁奴隶罢了。仗着自己有两手理财的本事,一天到晚在王爷面前献媚讨巧。他经常暗中克扣府中奴仆的份例,还夸耀自己理财有方,能节约开支。王爷王妃还偏偏喜欢他,饶是我阿妈抱怨诉苦,也不奏效。”

      据说回回人理财很有一套,这个阿合马也许就是忽必烈身边的一个财务主管了。不过,被人这样指斥,看来他是围住了主子,开罪了下人。

      阿兰还在愤愤不已,我此时懒得理会这些纠纷,只得劝道:“好了好了,在我身边,岂会短了你的?且别和他计较了……”

      正言语间,宫车突然停了下来,阔阔已在外边喊起:“公主,王府到了!”

      我又被人抱下车,站稳身子,展眼一望,却见一道木栅圈起的场地内,两排大小不一的斡尔朵(1)如雁阵一般铺排开来。忽必烈的王邸位于宫城以北,所在地颇为敞阔,这一个个洁白的斡尔朵,如朵朵白云般安静地卧在这片土地上。为首的恰似头雁的那个斡尔朵最为高大敞阔,样式就如现在那种浑圆的蒙古包一般。外面盖着白、黑、红三色相间的豹皮搭盖,华丽又威严,从帐顶处伸出数根绳索被牵曳着固定在地面的木桩上。看这规制,这座大斡尔朵应该是忽必烈的帐幕了。

      大斡尔朵的两翼是十数个规模较小的斡尔朵,上面纷纷搭着白天鹅绒搭盖,也是华丽异常,可能是诸妃、王子、公主的住所,再往后面稍稍简朴一些的帐幕,应该是供忽必烈的扈从、僚属居住的地方。

      “王妃王子公主都出城迎接大汗了,小公主可以先往帐幕里安歇一下,让奴婢们服侍着沐浴洗漱,换好衣服,打好精神,歇个半日,王爷他们也就该回来了。”阿合马一边引着我和阔阔往右翼的帐幕那边走,一边说道。

      此时已有五六名仆妇迎了上来,看来是服侍我休息整顿的。阔阔把我转交给她们,又嘱咐我道:“豁阿、阿兰她们跟着您行了一路,也该休息一下了。“而后又指了指其中一个蒙古女人,道:”她是塔娜,王妃的贴身婢女,让她来照顾公主吧。”

      由于此前我额吉派来的近侍已和阔阔通过消息,那么我因病失忆的事,王府里的人大概也都知晓了。所以阔阔这样向我介绍生人时,诸人也没有觉得奇怪。

      那个叫塔娜的侍女闻言已赶上前来,挽过我的手:“阔阔大人也该休息一下了,公主我会尽心伺候的。”她大概二十多岁的年纪,虽然长相平常,但言语里带着爽快的笑意,倒也让人感到亲近。

      我向阔阔点点头:“这样很好。”

      阔阔一笑,俯首行礼,准备离去,临走时却又回头,这一次却是朝着不忽木开口:“你父亲燕真一直护卫在王爷身边,此番也该一道回来了,你这个小大人也不用操心了!”

      不忽木涩然一笑,眉宇间的忧愁也如云般散去,用力地点点头。

      待我打理好一切,躺在自己那座小斡耳朵里的毡榻上时,夜已深沉……

  • 作者有话要说:  注:
    (1)斡尔朵:也叫斡耳朵,宫帐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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