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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2章 路途 ...

  •   次日清早,风势渐歇,但大漠里的凛冬,还是寒气逼人,尤其是起来穿衣时,更是浑身冷意。

      我坐在毡榻上,面前摆着小小的案几,上面立着一面精致的银镜,镜子边沿镌刻着奇异的花纹,像是从中亚那边传过来的。哦,现在所谓的亚洲大陆,经过蒙古人三次西征,除了南宋、印度等少数地区以外几乎都是蒙古帝国的领土。蒙古铁蹄向西一直踏到欧洲多瑙河,北部囊括西伯利亚。就连伊朗高原那里,前几年也刚刚被六叔旭烈兀攻破占领。这群套马的汉子们就像是一台庞大的战争机器,一刻不停地向外扩张。

      “公主今天的气色看着好多了!”我正神游物外,阿兰一句话把我的神识叫了回来。她正用一把小木梳子耐心地给我梳理头发。八岁小女孩的头发又软又柔顺,她打理起来,也是不费力气。

      我望着面前的银镜,这才端详起自己的脸。不得不承认,这张有些苍白的小脸此刻看起来确实像一朵娇弱的小白花,如果不说,根本看不出我是一个蒙古人。蒙古人多浑圆脸盘,我的脸又小又瘦,自腮以下就往里收了很多;蒙古人眼睛一般不大,且是细长型的,我的双眼在这小脸上就显得很大,而且瞳孔大的出奇,瞳色很深,许是病弱的缘故,眼神有些涣散,像是罩着一层朦胧的月光;皮肤也比普通蒙古人白皙细腻,应是被父母娇养的缘故。五官精致秀美,只是不知长大了以后会怎样。

      阿兰很快为我编好了几条细细的小辫子,它们乖乖地垂在我脑后,又在我额前戴上镶着玛瑙的银质头饰。在宝石光泽的映照下,我的脸多少有些血色了。身上穿着绣着金丝的纳石失做成的蒙古袍,更显得人尊贵华美。

      我望着银镜,镜里小公主的眼神安静得让人心惊。

      *

      匆匆吃过早饭,阔阔又指挥着仆役侍从准备启程。女人们收拾炊具,男人们叠好毡包,放在随行的骆驼身上。看着大家忙活的身影,大漠里的寒气似乎也被驱散了不少,熹微的日光洒下,为人们增添一点微薄的暖意。

      阔阔裹着厚重的蒙古袍,把头顶的皮帽使劲儿压了压,双手揣在袖中,看着大家忙碌。他身边站着一位汉人打扮的儒士,年纪大概有五十多岁,并未像蒙古人那样剃婆焦,只是用一块黑色的平角幞头包住头,清癯的身体罩着一身汉式棉袍,显得有些单薄。他大概就是那位窦先生了。

      “子清,王爷那边可有了消息?“儒士问道,语气平和。

      “有了,昨日王妃派遣的侍从汗庭赶来了,探问公主近况,我顺便问了几句。“阔阔答道。

      唔,阔阔竟取了一个汉人的“字“吗?我很是惊讶,但也不多想,继续侧耳探听。好在我在他们身后不远处,既不会被他们发现,也能听得清楚。

      儒士眉头一皱,面色有些严肃,问道:“王爷怎样?他和大汗……”

      “王爷王妃当初到汗庭时,蒙哥汗并不在那里。王爷遂安置好王妃王子诸人,自己前往大汗驻跸地觐见去了。王妃说,近日他会与大汗一道返回和林。至于具体情况,王妃也不甚清楚。”阔阔捋了捋浓密的胡子,也是一派忧愁。

      “唉!”儒士叹了口气,“王爷亲近汉人,行汉法,在中原汉地又颇有令名,汗庭里早有诸王对他不满了。若不是阿兰答儿那小人向大汗进了谗言,大汗又怎会不顾手足之情,以钩考之名打击王爷,拘捕王爷的亲信。不知王爷此番北上,能否解了大汗的疑忌?”

      我闻言心里一沉,浑身漫上一股冷意:我穿来的时机非常不妙啊。这时不正是忽必烈的人生低谷吗?忽必烈迫于兄长的政治压力,不得不带着老婆孩子去汗庭。我现在赶往那里,不也是要去当人质吗?而且小公主病成那样,稍有转好就得立即启程,毫不通融,可见事态严重。

      虽说忽必烈日后也当了大汗,但这察苏公主,能不能在□□中活下来还是个问题。毕竟当人质还是有炮灰的可能。想到这里,我心头仿佛压了一块重石,闷得喘不过气来。

      “谁说得好呢?”阔阔抬眼望了望远处,也叹气道,“希望大汗能顾念手足之情。毕竟他们是同母所出,拖雷系内乱起来,窝阔台系诸王岂不是坐收渔利?况且王爷经略汉地多年,深谙治道,除了他,还有谁能降服那些汉人世侯?大汗虽性情刚硬,但并非无情之人。依我之见,王爷并无性命之虞。只是若想如以前那样掌权,怕是不能……“

      儒生眉头皱的更紧:“若是王爷被削了权,我等汉人岂有容身之地?那些诸王,哪个是好相与的?”

      得!得!我觉得我的脸快皱成包子了。这里的问题越来越复杂,凭我那点历史知识,一时半会儿还摸不着头脑。窝阔台系与拖雷系不和我倒是知道。他们两人都是成吉思汗的儿子,拖雷是幼子,势力最大兵力最强,也是窝阔台最忌惮的人。窝阔台当了大汗后有一次生了重病,拖雷为了救兄长就喝了萨满巫师的神水代其死掉了。说出来是兄友弟恭的好段子,可这分明就是变相谋杀啊。我没记错的话,汗位是在窝阔台系传了两代,到底还是让蒙哥夺了过来。可由于政治路线不同,蒙哥又和自己亲弟弟杠上了。黄金家族能消停点不?

      我一时头大。虽然这些复杂斗争不是我这个小屁孩能够左右的,可我总得关注一下自己的命运,尤其是主动送上门当人质的悲催命运。

      唉!我抱着头默默蹲在角落里,什么也懒得想。

      “公主!”有个大手掌拍着我的肩。我这才抬起头。

      “脸怎么皱成这样?”阔阔哈哈一笑,周围仆役也纷纷转头看我,脸上都憋着笑意。

      可能是表情太过郁闷了吧,我也不想掩饰,只是撇着嘴不说话。

      “莫不是又不舒服了?”阔阔一把把我捞起来,抱在怀里,“刚才豁阿还找你呢,谁想躲在这里?走吧,咱们要启程了!”

      我又被安置在毡车里,打包上路。车里却只有不忽木。我有些讶异,略一想想,才记起昨天是我叫他教我汉字的。

      其实我也不用学。只是以后要是不小心说出了汉话,也好有个借口。

      不忽木见了我,低头行礼,依旧是沉静的模样。我挥了挥手,他会意后就安静地坐在毡车角落里,捧着一本书,手不自觉地摩挲着,很珍视的样子。

      我有些好奇,看着他问道:“你拿着什么书?是要教我的?”

      “《孝经》。”他说着,双手把书递给我看。

      我接过书本好好端详一番,看了半天,才辨出那个繁体的书名。信手翻了几页,果然都是古代的竖排繁体,还没有句读。我上大学读的不是史学专业,这种古书对我来说也跟外文专著差不多了。

      “你为什么要教我这个?”我把书还给他,随意问道。

      他似乎不太敢跟我对视,接过书就赶忙低下头,闷声说:“当初真金王子跟着姚先生读书时,我是他的伴读,学的就是《孝经》,其他的……我还读不太好。不敢教公主……”

      真金……听他提到这个名字,我突然来了兴致。我的那些哥哥姐姐们,我只对他印象最深。

      “二哥为何取了个汉人名字?和其他兄弟都不一样!”

      “公主全都忘了么?”不忽木突然笑了起来,竟也不自觉地抬起头,灰色的眸子里闪着光彩,似乎忘掉了刚才的局促,“真金王子刚出生时,正逢海云法师北上拜见王爷。王爷就请法师为王子起名。海云法师说‘世上取富贵,无越于真金’。王爷很是喜欢,就定下了这个名字……“

      他说得很是兴奋,看来这个真金哥哥和他感情很好。

      我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他语话间流露出的那股孩子气,很是可爱。

      “奴婢失礼了……”他突然停了下来,脸色微红,面带歉意。

      “你跟我二哥关系不错?你们一起读过书,都喜欢汉学吗?”我不以为意,托着下巴笑眯眯的问道。

      不忽木这才松了口气,慢声道:“真金王子待我很好。汉学博大精深,我怕是此生也不能穷其一二了……“他微微仰起头,脸上露出向往的神情,眼睛异常清澈。而后,又摇摇头,脸色缓缓暗了下来:“可惜蒙古诸王中再也没有像王爷这般重视汉人的了……”

      他也这么说!看来如何对待汉人汉法这个问题上,还是蒙古贵族中一个巨大的分歧。饶是忽必烈做了大汗,后世还有“八娼九儒十丐”的说法呢,要是换做别人,汉人的处境恐怕更为艰难。想到这里,我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公主也对汉学感兴趣?”不忽木有些好奇,“说来,诸位王子公主中,您和真金王子是最像的,无论相貌,性情都是。”

      “不对!”我纠正道,“我应该更像我那个同胞哥哥那木罕才是,我和真金差了好几岁呢!”——这不科学!

      看着我认真的表情,不忽木不禁失声笑道:“您和那木罕王子性情是最不像的!王子性子顽劣,就像儿马子一般,他是一页书也不肯读的……”

      儿马子……这个比喻……我的脸不禁抽搐了一下。看来我哥哥们的性情跟我脑补的还不太一样,果然还需要全方位了解。

      “奴婢僭越了,请公主恕罪!”不忽木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慌忙请罪。

      “我不会告诉他,别害怕,”看着小少年慌乱的神色,我笑道,“以后注意便是了。”而后,正了正神色,又道“不忽木,今天我不想学《孝经》了。你给我讲讲黄金家族的故事,从苍狼白鹿说起,要一直说到现在……”

  • 作者有话要说:  注:
    (1)钩考:财务审计
    (2)成吉思汗的四个嫡子:朮赤、察合台、窝阔台、拖雷。忽必烈之前的几位大汗是:成吉思汗——窝阔台——贵由(窝阔台子)——蒙哥(拖雷之子)。期间又有两位后妃当政一段时间,先不细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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