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丁琳

21、二十一

　　“瞳生，你们俩的房子装修得差不多了吧？你和小程明天就去把结婚证领了，赶在阴历年底前把酒也办了，明年无春，不适合结婚。”餐桌上本来沉闷的安静被母亲的这翻话打破了，大家都抬起了头。
　　瞳生下意识地咬住了嘴唇。和程绍熙结婚。那就结吧。和谁，什么时候，又有什么关系，只要爸妈喜欢他。她又低下了头，攥紧了手里的筷子。
　　“好的，伯母。我父母昨天也跟我这样提起。”绍熙谦虚有礼地笑了起来，“不过明天恐怕不行，伯父安排我去杭州出差呢。”他转过头去，笑意盈盈地看着瞳生的父亲。
　　“那就等你出差回来去办吧。”父亲沉吟了一下，目光转向瞳生，“瞳生，你的意见呢？”
　　“好。”瞳生没有抬头。

　　瞳生沉默地走在绍熙身边，是爸妈叫她送绍熙走出小区。只是只要爸妈不在，他们俩之间总是沉默。
　　“瞳生，你答应我很高兴。”绍熙停下脚步，把瞳生搂进了怀里。
　　瞳生的身体一僵。她永远都不能适应他的亲密，拥抱、亲吻，她都忍不住想要挣脱。绍熙并不惹人讨厌，只是，她就是不想要。
　　绍熙感觉出了她身体的抵抗，松开了她。“你不能总这样害羞，”他用手指亲抚过她的脸颊，“我们要结婚了。以后，还会更亲密。”
　　瞳生又低下了头。她不知所措的时候，就只会低头。
　　“别送了，我走了。”绍熙终于放开了她的手，“等我回来，我们就去登记。晚安，亲爱的。”他低下头，在瞳生的唇上印下一吻。
　　“晚安。”他走了。瞳生轻轻地用手套擦了擦嘴唇。
　　瞳生一个人走在小区的林□□上，空气很凉，可她还是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现在只有她一个人，没有父母监视探询的目光，也没有绍熙在身旁。这种时刻真少。从九年前开始，父母就时时刻刻盯着她，她连呼吸都不敢大声。现在，他们终于把她推销出去了。好换个人监视她了。真好，也许绍熙不会那么尽心地看着她，因为，他不爱她。绍熙不爱她。他温柔体贴谦恭热心，可他不爱她。瞳生是被爱过的，她知道，看一个自己爱的人，不是那种眼神。不过，这有什么关系。和谁结婚，那个人爱不爱她，那个人想从这场婚姻得到什么，瞳生一样也不关心。她关心的，已经永远地失去了。她抬头看了看漆黑的夜空——就像某个人深邃的眼睛，让人沉溺，沉溺。妈妈又站在阳台上看她了，该回去了。

　　绍熙上了火车。他心情很好。和瞳生结婚，对他来说，是个相当不错的选择。虽然他自己学力、工作、长相样样都还不错，但只是不错，而家境非常一般，在三十岁之前拥有一户结婚需要的房子几乎都不可能。这对于适婚年龄的男人来说无疑是道硬伤。瞳生则完全不同了。她的父亲，是绍熙现在工作的宾馆的总经理，也就是绍熙的顶头上司；她的母亲，是一家大型国有纺织企业的一把手；他们家现在住在市中心地段的一个高尚社区，房子还是少数几幢独立别墅之一，四周绿树环绕，闹中取静，市价不菲，更不提市内的另几处房产和动产方面的实力了。
　　而这个家庭的独生女儿瞳生，自己在市图书馆工作，对一个女孩子来说也算稳定。说到瞳生，绍熙有点疑惑。她极度内向，如无必要几乎从不说话，而且时常出神，绍熙觉得她仿佛沉浸在一个她自己的世界中——一个别人无法到达的世界。这让她很沉闷。虽然沉闷，却又不见得乏味，不知该怎么形容，她有一种很凛然的气质，应该叫做“遗世而独立”吧。这一切唯一的不足就是瞳生太过冷漠的态度，不过，这也没什么，只要她肯嫁给他，爱情和热情都会有的，他有这个自信。
　　这桩好事是怎么降临到他头上的，绍熙还没有弄清楚。去年大学毕业，他根本没想过要回常州，而留在上海找份工作也不是难事。就在这时，他自己的父亲把他介绍给了瞳生的父亲。瞳生的父亲似乎对他这个斯文谦和的年轻人青眼有加，听说他当年要毕业以后就邀请他到他们宾馆的公关部工作。绍熙是学日语的，宾馆恰巧是主要接待日本客人的外事宾馆，倒也合适。但是，吸引他的并不是工作本身，这样的工作在上海也未必找不到，主要是瞳生的父母对他异乎寻常的热情态度。他们邀请他到家里吃饭，介绍他和独生女儿认识——这让嗅觉灵敏的绍熙立刻感到，瞳生的父亲不仅是缺个员工而已。是在上海工作，努力奋斗，还是回常州，赌一把成为宗家女婿的可能？绍熙选择了后者。一年半以后的今天，居然成功了。不费吹灰之力就将挤身另一个社会阶层，这让绍熙兴奋不已。
　　只是有一点，他们为什么要以一种异乎寻常的积极态度把他们的女儿推销出去？又为什么要推销给他？要知道，以瞳生的家世相貌，他们完全可以奇货可居地把女儿嫁入一个富有的家庭，嫁给一个更优秀的女婿。那么为什么，他们迫不及待地要把瞳生嫁给他？是他的文质彬彬让未来的岳父母特别赏识？也许吧，但他这样的青年并不罕有，这并不是强有力的理由。那么，是瞳生有问题喽？有什么隐疾？不像，她虽然瘦弱，身体倒没什么问题。有什么不光彩的过去？现在的年轻人谁在乎这个，过去谁没有呢，而且按瞳生那样的内向，恐怕连犯错误的机会也不一定有。即使这些问题瞳生都有，绍熙也不在乎，反正，娶她也不是因为爱她。
　　爱……绍熙爱过的人，他的心抽痛起来。过去那么久，只要想起她，他的心还是会那么痛，那么痛。
　　晓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