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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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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酒店他们俩才发现今天是平安夜。大堂里放置了两座四五米高的圣诞树状的大灯,闪着碧绿的光华,不停旋转,并播出悠扬的乐曲:“Jingle bell,Jingle bell……”,
四处都是平安喜乐的气氛。进电梯时,晓棠靠在楼英的臂膀上,闭上了眼睛。
晓棠静静躺在楼英的胸口上,呼吸着他颈间淡淡的烟草香,“楼英,好幸福。”永远这样就好了,可是,怎么可能永远。
“我也是。”楼英看着窗外,手指细细摩挲她的脸颊。
“真的喜欢上你了,在你回英国之前。”晓棠支起手臂,看着他的脸。“你说你用你生命中最珍贵的东西发誓我会。什么是你生命中最珍贵的东西?我一直都想知道。”
他突然翻身坐起来,捧起她的脸,坚定地说:“是你。”
“这个叫做循环论证吧!你用你最珍贵的东西‘我’发誓会得到‘我’的心,可那时我根本不是你的啊!”
“记得你宿醉醒来后的那个早晨我对你说过的话吗?”
“哪一句?”
“表白的那一句。”
“骗人,你哪有表白?”她轻笑了起来,扭扭头想甩开他的双手。
“‘这话我从没对别人说过,以后也不打算对别人说,所以,你给我认真听好:我不知道这世界上有个你,如果我知道,我不会和别人谈恋爱!’”他一字一句地说出这句话,捧住她的脸的手加重了手劲。
为什么晓棠会觉得他的眼睛有点湿润?为什么他的表情看起来那么悲伤?他怎么了?“楼英……”
“你很久以前就在我心里了。你是我最珍贵的东西。当我在茫茫人海再一次找到你,我怎么能放弃!”他一把把她拥进了怀里,紧紧地紧紧搂住。
我很久以前就在他心里了。可是他在看见我之前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个我。晓棠不懂。可是她能感到楼英身体的温度和力度,有什么关系?他们相爱,就好了。
“给你看一样东西。”楼英在西装裤口袋里掏出皮夹,“你看。”
他的皮夹里有个隐藏的夹层,里面放了一张照片。像是一群中学生在野炊,有篝火,有烟,照片的中央是一个女孩子的面部特写,她不经意的回头被抓拍了下来。
“她……”晓棠震惊得说不出话。
“完全就是你,对不对?”他用目光摩挲过照片,眼睛里的哀伤是晓棠从没见过的。“或者说,你现在的样子,就是她长大后的样子。”
很久以前就在楼英心里的,是那个女孩子;他在茫茫人海中拼命寻找的,也是那个女孩子;他找到的,却是晓棠。
“难怪第一次看见我就说喜欢我。难怪有一次你说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难怪你会为了我放弃晓芙。难怪。我只是一个影子,或者,替身而已。”晓棠幽幽的声音像是从另一个世界发出的,她自己都认不得。替身,而已。即使只想要求一星期的爱情也仍不可得,只是替身,而已。
“晓棠!”他急切地握住她的手臂,“不是这样,你听我说!”
“你说吧,”她柔顺地躺了下来,枕在他的大腿上,闭上眼睛,淌下了两滴晶莹的眼泪,“又有什么关系。”我偎着你就够了,哪怕,只是代替品。
楼英轻轻地为她拭去眼泪,“晓棠,事情不像你想的那样。但是,一开始的确……是那样。那个女孩子……我真的无从说起。反正,我失去她了。从那以后,我的心就像破了一个洞,深得像要把我吸进去。我开始不停地找,在人群中寻找与她相像的女孩子来填那个洞。像她那样丹凤眼的,像她那样上嘴唇有些微翘的,像她那样尖下巴的。只要有一丝她的影子,就可以做我的女朋友。我收集那样的女孩子。你姐姐,就是最后一个藏品。那时侯她还是我一个朋友的女朋友。有一次,那个男生借用我在上海读书时的房子,他们俩正亲热的时候,我进去了。那状况十分尴尬。晓芙缩在被子里,露出两只眼睛楚楚可怜地看着我。她根本不是那种弱小的女孩子,装得可怜兮兮倒是像极了那个女孩子的狡黠。我动心了。而晓芙则毫不犹豫地踢开了那个男生,一周之后就开始跟我交往,甚至放弃自己的专业专攻雅思,和我一起去英国。我不爱她,甚至说不上喜欢。我知道她和我多么相像。我们俩干什么事都有很强的目的性。我的家世绝对是吸引她的最重要原因,而她漂亮大方,既然我找不到我爱的人,和这样一个精明能干的女孩结婚也没什么不好。就这样,我跟她回去见家长,却见到了你。”
楼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当你在玄关边脱鞋边抬头看的时候,我惊呆了。你就是她,我当时想,你根本不是晓芙的妹妹,你是她。一顿饭我就看着你,我找你找太久了,终于找到了。”
“你找的不是我。是那个你失去的女孩子。”晓棠轻声说道。
“是你,后来我发觉,是你。我在你面前的行为近乎野蛮,我平时完全不是这样,你让我一再失控。我爱上的是你,晓棠,我爱你。”楼英也躺下来,捧着她的脸,轻啄她的嘴唇。
“我只是又一个填补你心里那个洞的收藏品。”
“失去她以后的日日夜夜,我每天都会想她。在学校时想她,走过熟悉的街道时想她,在上海仍然想她,和别的女孩子交往也想着她,即使到了英国也满脑子是她。我以为我一辈子就这样了,即使将来四十岁五十岁还是只想着那个初中小女生模样的她。可是,遇见你的这十天,我的心被你占满了,烫着爆炸头,画着烟熏眼的臭丫头。我心里那个深深的洞,被你填满了。我已经好久没想起她了,我只想把你抓到我身边,压在我身下……”他的声音渐渐细不可闻,只剩下深深浅浅的吻,布满晓棠的身体。
他说爱她,就是爱她。没有未来,为什么还那么在乎过去?那就和他一起沉沦,坠入永世不得轮回的地狱……
“我们不下去吃饭吗?”晓棠枕在他汗湿的胸口,用手指轻触他结实的肌肉。
“让他们送上来吧。我想这样抱着你。”积累了那许多年的爱与痛楚一下子迸发了,楼英只想死死抓住眼前的幸福,连松开一会都不能忍受。
“我们好像野兽哦!不过约翰•列侬和大野洋子不是曾经七天没下床吗?还拍了好多赤裸的照片呢。”晓棠舒适地闭上了眼睛。
“喜欢Beatles吗?”
“喜欢。好喜欢。《Hey!Judy》、《Yellow submarine》、《Yesterday》……每次听都心潮澎湃。你呢,楼英?”
“也是。”
“你英语很好哦?唱给我听一下,行不行?”她撒娇地眨巴着眼睛。
“嘿嘿,我早就想卖弄了。”这是晓棠认识他以来,他第一次开玩笑。“《Yesterday》,我最喜欢的。”
“Yesterday,all my troubles seemed so far away
Now it looks as though they're here stay
Suddenly,there's a shadow hanging over me
I'm not half the man I used to be
Oh,yesterday came suddenly
Why she had to go
I don't know
She woulden't say
I said something wrong
Now I long for yesterday
Yesterday,love was such an easy game to play
Now I need a place to hide away
Oh,I believe in yesterday
……
楼英用他醇厚的嗓音清唱,一曲终了,晓棠还没有回过神。“真好听。”她轻声叹息,“Why she had to go?你是在问那个女孩子为什么要离开你吗,楼英?”
“想听她的事吗?我很怕你会烦呢。”他在她额头轻啄一下,“我今天说了好多故事了。”
“你的事我每一件都想知道。”我想拥有你的一切,即使只剩下几天。
“我父母快四十岁时才生的我,是超生的哦,还付了罚款。”
“我也是!我妈很想要个儿子才硬要生我的,很失败吧。”
“难怪呢,我们俩这么投缘。”楼英宠溺地捏了捏她的脸蛋,继续说,“意外得子,爸妈特别宠爱我。宠得不知道怎么宠才好。可我并不快乐。爸妈很早就开始做生意了,经济状况越来越好,他们经常出门在外,家里就剩哥哥们和我。那时我两个哥哥已经很大了,他们大概已经开始担心家产会被我这个受宠的小毛头分去太多,所以,对我极冷淡。大部分爸妈不在家的时间我都在冰冷和恐惧中度过。这是富足之家才会面临的特殊的问题吧。手足?哼哼,还是钱比较亲呢。比起回家,我更愿意呆在学校里。学校里的老师同学还更温暖。特别是她。那时我读初中,她坐在我前面。很爱笑,一个很平常的笑话能上气不接下气地笑半天,很可爱。”楼英的脸上露出了迷人的微笑,好像沉浸在往日那女孩子可爱的笑容里。“她很喜欢和我开玩笑,问我问题,也就是问点天文地理之类的,她总是瞪着她俏皮的单凤眼故意夸张地说:‘连这个都知道啊!楼英你好厉害哦!’她那有点狡黠的表情,我现在还记得,宛如昨天。有一次,英语课上她回过头对我说:‘楼英,你的英式发音很好听哦,超棒的。’所以后来读大学时我选了英语专业。”
“我喜欢她,那种单纯的,一尘不染的喜欢,只是从来不敢表白,只静静地从背后看着她,汲取她带给我的温暖和快慰。没到初中毕业,她就出了事,所以,我们连一张毕业照都没有,唯一的照片,是那次野炊时,同学无意拍下的,这么多年,我一直放在皮夹里,感到寒冷孤独,就拿出来看一看她温暖的笑脸。”
“那一天,我永远记得。放学前她传了一张纸条给我,问我要不要放学一起走,我答应了。我们一路四处闲逛,根本不想回家。她很野地从一个小墙洞钻进了火车站。‘你在这边等我哦。’她麻利地穿过铁轨,跑到了铁路那一边。我茫然地站在这一边。很快,一列火车呼啸而来——”
“啊——”晓棠惊叫,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她没被车轧着。”楼英温柔地搂紧了她。“在车飞过那一秒,她对着我大喊了起来,声音被火车的轰鸣淹没了,她的身影也在一瞬间被遮住,可是我还是看见了她的嘴型:‘我喜欢你’,她说,‘我喜欢你’。那一秒,我的血液都要沸腾了。我也对着那边大喊:‘我也喜欢你!’,等长长的火车终于过去,我想冲过去找她的时候,她已经不见了。我想,她大概很害羞跑回家里去了吧,等明天到了学校,我一定要说给她听,我也喜欢她。可是,我再也没见到她。第二天,她没来上学,她父母说她一夜没回去,大家报了警。老师同学亲戚朋友警察到处找她,没有,还是没有。她失踪了。应该说,平白无故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也许她离家出走了,可是谁也没有她要离家出走的任何原因;也许她遭遇了不测,在回家途中被杀或者被拐卖;警察甚至传唤了我,看看是不是我下了毒手。那时我简直要崩溃了。我根本不怕被误解,我只要她平安回来。从此以后,我就坠入了无边的痛苦。我心中就只有她留给我的那最后一个影像,火车从她面前飞过时,她大声喊喜欢我的样子。我以为期待着要说出去的那句话永无去处了。我开始不停地收集各种和她略微相像的女孩,可只要一想到那个可爱的纤尘不染的她此刻正躺在某个阴暗的角落慢慢腐烂,或者,或者……”楼英开始哽咽,连呼吸都不顺畅,“我心里还是会痛,对不起。”他对晓棠说。
“我懂,我懂。”晓棠轻声说,她也任由自己的眼泪流下。
“或者,她被拐卖到某个山村,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我心里的那个洞就会被拉扯得无限扩大,痛得我无法呼吸。”楼英极力克制自己的眼泪,不让它们决堤,“晓棠,这些话我从没对别人说,我自己也不敢想起,在你面前说出来,好多了。”
“楼英,如果我是你,我也会这样的,我也不会忘记她的。”晓棠伸出手,轻轻抹去楼英脸上的眼泪。“只是,我真的好希望自己不止长得和她像而已,最好,我就是她,死去也没有关系,被你一辈子想念。”
“不准这么说!”楼英突然严肃,直视她的眼睛,“你敢再说死!你要陪我,陪一辈子!”
“谢谢你,楼英,你这么说,我很高兴。”即使明知不可能永远,我也相信你是真心的,我真的很高兴。
“遇见你以后,我一直在想,也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宿命。她的宿命,是突然之间消失在这个嘈杂的尘世,留下悲痛莫名的我,一次又一次地寻找,直到找到你。我的宿命,就是你。晓棠,你的宿命,也是我吗?”
“是你,千生万世都是你。”
“晓棠说说你自己。你的未来都是我的,现在我要知道你的过去。”
“在遇到你之前都是不快乐的。妈妈真的是讨厌我。每个认识我们家的人都看得出来。她想生个儿子,冒着生命的危险,难产生了我,然后是罚款啦,学校里处分啦,总之她觉得都是我造成的。我也的确不怎么样,不如姐姐漂亮、聪明,连大学也没考上,还倔得要命。所以经常挨打。就这样乱七八糟长这么大了。后来——”
“怎样?遇见我了?”
“不是。”晓棠娇笑着卖关子。
“快说,不说用刑了!”楼英开始咯吱她。
晓棠拼命讨饶:“说了……说……我说,后来我去天宁寺许愿。”
“什么愿?”讨厌,他又在她耳边哈气,还用那种腻死人的口气发问。
“快乐、自由、温暖。”都在你这里。
“都在我这里。”他吻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