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丁琳

15、十五

　　不知是怎么到家的，爬到床上的时候，只觉得浑身都痛。爸妈上班去了，姐姐在化妆，把音响开得震天响。
　　“声音开小点。”晓棠对晓芙说。
　　“谁让你现在才睡，现在是上午，我为什么不能听音乐。”晓芙继续仔细地刷腮红。
　　这就是好久不见的两姐妹，见面后的第一次对话。还满幽默的。
　　晓棠看着梳妆镜里的晓芙，她真漂亮。忽闪的眼睛，微翘的鼻子，小巧的嘴巴。她的长相应该就是所谓男人的理想了吧，清纯中透着说不出的妩媚。她正愉快地哼着歌，对着镜子左看右看。晓棠突然觉得一阵悲哀。这么漂亮又有什么用呢，自己的男朋友是个完完全全的混蛋而自己浑然不觉，像个傻瓜。
　　电话响了。晓芙抢着接了起来。“楼英！……恩！睡得很好啊。……不要这样说我啦，大部分时间我打扮起来都是很快的嘛！……你自己看不出来啊，我爸妈挺喜欢你的。……什么？晓棠？”晓芙满腹狐疑地看了一眼晓棠。
　　晓棠的神经立刻紧张起来。
　　“她当然也没意见啦。小孩子，懂什么呀。”
　　那个恶魔一样的混蛋，到底想干什么？
　　“今天我们去哪？……常州没什么好逛的，去上海好不好？……不晚啊，现在才十点多一点，我们自己开车去好不好？最讨厌搭火车汽车的了，又挤又脏。……”
　　晓芙终于打扮得漂漂亮亮出去了。也许她不是傻瓜。楼英是什么样的人有什么关系呢，无论他和谁胡来，晓芙都可以名正言顺地挽着他的手臂，靠在他的肩上，告诉所有人，这个男人，是我的。幸运的晓芙，无论如何都幸运。如果这世界上真有某个人是造物主的宠儿，那她一定是晓芙。
　　电话又响了，会不会还是他找晓芙的？晓棠犹豫了一下。铃声尖利地催促着她，她拿起了电话。
　　“晓棠，怎么接得这么慢？”如此亲昵的口气，晓棠马上反应过来是他。
　　“你还真是无耻。”
　　“生气了？”他低笑。“我打电话给你是要告诉你，你别以为你从宾馆逃回来了就算完了。我不会放开你的。”
　　“你想怎么样呢？你想怎么样！”
　　“我想要你喜欢我。像我喜欢你一样。”
　　“你的感情果然廉价。昨天才见面就喜欢上了。我的要贵多了。”
　　“你确定是第一次见面？”他话锋一转，“对了，现在是不是在吃你姐姐的醋？心里酸酸的？如果你跟我交往，我就离开她。”
　　晓棠只觉得一刹时热血上涌。“天下怎么有你这种无耻之极的人！晓芙怎么办？你拿她当什么？！”
　　“我和她合得来就是因为我们是同一类人。自私、冷血、功利。自己要的就不择手段抢过来。你不要以为她多爱我，她只是觉得，我还够格娶她这个绝世美人而已！”
　　脑袋已经完全转不动了。里面装的是糨糊吗？他说些什么？天下怎么会有这样的一对恋人？可他说的听起来还挺有道理。自私、冷血、功利，形容晓芙那颗硬邦邦的心再合适不过。
　　“我现在要把你抢到手，就像当初可爱的晓芙踢掉她以前的男朋友找上我一样。她不会为此而痛苦的，最多——有点挫败感。”他又笑了。那压抑在喉咙口的笑声狠狠地震荡晓棠的鼓膜。“晓棠，我喜欢你。在我回英国之前，你也一定会喜欢上我。我用我生命中最珍贵的东西发誓，你会。”
　　挂掉电话，晓棠只觉得天旋地转。在他回英国之前？还有半个月。生命中最珍贵的东西？他也有在乎的东西吗？喜欢上他？然后他再潇洒地和晓芙一起走掉？天底下，还真有这么张狂无耻的人。

　　爸妈下班了。晓棠躲在自己的房间不想出去。耳朵还隐隐生疼。从小到大，没见过妈妈动姐姐一根汗毛，而这种动辄出血破皮的惊险场面，自己是老演员了。
　　“晓棠，出来吃饭。”爸爸敲门。
　　“不吃了。”
　　“晓棠……”爸爸还想说什么，却被妈妈粗暴地打断。“不吃就不吃！她本来也就没脸出来吃饭！昨晚的事还没和她算帐，说她两句，说她两句跑出去一晚上！早晚死在外面！……”
　　我死了你们就高兴了。晓棠把头埋进了被子里，眼泪从眼角渗了出来。
　　晚上十点多，晓棠听到门声，晓芙气喘吁吁回来了。当她出现在大门口，爸、妈都呆掉了。晓棠完全可以想象那大包小包，各式各样，五颜六色的塑料袋塞满了玄关的场景。晓芙不买个二三十样东西是决不会回来的。
　　“小楼啊，这一天把你累的。快进来喝杯茶。”
　　“不了，我先走了。”是他的声音。该死，心为什么跳地这么快？
　　“小楼啊……”一阵喧哗后，他好像走了。
　　妈妈和晓芙在客厅里忙活开了。
　　“妈，这件衣服是Chanel的哦。要一万多！”
　　“你看这鞋，打完折也五千多哦！”
　　“这包包是限量版的，上海也只有四只！”
　　晓芙兴奋地连音调都高昂起来。
　　“晓芙，你们在英国也这么乱花钱啊？”爸爸担忧地问。
　　“我们住在Colchester，一个小镇，哪有什么好东西买啊！一到礼拜六礼拜天，店全关了。闷都快闷死了！楼英比英国更闷，到英国一年多，他就陪我去过一次伦敦。平时除了看书上课，就是到健身房练啊练，好像有暴力倾向似的！要不就打游戏！连话都不跟我多说，可无聊了！今天他居然陪我逛了一整天呢！从来没有过！……”
　　晓棠听着晓芙高亢欢快的音调，迷失在她自己的想象中。那个在英国时沉闷的男人，那个为晓芙一掷千金的男人，那个发誓要夺走她的心的男人，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后面好几天，晓芙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出去约会。晓棠可以从卧室的窗帘后面看见楼英开着一辆黑色凌志在楼下等她。大多数时候，都看不见他的脸，只是偶尔可以看见他拿烟的那只手臂伸出车窗外。每当这时候，晓棠都会怔怔地看着他的手臂——起码，这样的距离看他，是安全的。除此以外，他并没有出现在晓棠的生活中。晓棠渐渐松了口气。他说的那些话只是寻她开心而已，这种公子哥，根本不可能真心。可是，为什么她一点也不高兴，每天看到晓芙满足的笑容，她的心像针刺似的，疼。
　　她开始梦到他，一些恍惚的、不真切的影像老在她脑海里闪动。幽暗的灯光，白色的床单，她自己赤裸的手臂无力地缠绕在他古铜色的身体上。她好像还记得他胸口结实肌肉的触感，甚至可以闻到空气中汗水的味道和他身上淡淡的烟草香味。
　　等她醒来，总是一身冷汗。
　　那一切都是真的。那个男人的确跟她肌肤相亲，她还叫过他的名字：“楼英、楼英……”他一定都忘记了，忘记了。
　　她想起阮稚的话，被下咒、被迷住、然后上瘾……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