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浮梦》陌上无湮

6、知我此生不如不生

　　几日过后，雪像停住了。一副风景大好的模样。

　　感觉心里一阵舒坦，于是提议想去院子里面走走，喜儿高兴得都要跳了起来一样。于是端了铜盆子汲了水过来服侍我洗漱打扮。

　　喜儿把铜镜放在我的面前，然后拿出妆奁盒子认认真真的给我盘起了头发。

　　我才第一次在铜镜里看清楚这张脸，一张十四五岁的少女的脸庞。皮肤细腻唇红齿白，特别是那双眼睛格外灵动，真是可惜了姑娘之前是个结巴。

　　喜儿一边给我梳头，一边用篦子沾了铜盆的水在我的两鬓梳出纹路来。

　　然后听得她笑嘻嘻的说，“小姐，你是不是感觉自己好多了，我帮你打扮打扮。”她梳完头发以后，又神秘兮兮的从一个匣子里拿出一盒膏子。清香的油脂味儿顺着那膏子溢了出来。

　　“这个是什么啊？！”我接过喜儿的铜盒膏子拿在鼻子前嗅了嗅，大概猜出了几分。

　　“这是甲油膏呢！是我们有次在夫人留下的箱子里找到的，你看小姐，这玫色多漂亮啊，你要涂一点吗？”她小心翼翼的问我说。

　　从来都不嗜好折腾如此，但是看见小丫头期待的眼神，我的内心竟然涌起了一股热流，或许，应该做点改变。于是我点了点头。

　　喜儿兴冲冲的拿了一块手绢给我把手擦干，然后把手绢极细致的铺平在我双手下面，又将油纸裁成小块模样给我依次覆了上去，先是大拇指，尔后无名指。

　　指甲在她的拾掇下渐渐地变成了漂亮的胭脂色，尽管着色不太均匀，但是和着这青葱玉手倒也别具一番风味。

　　“谢谢你，喜儿！”我将手翘起来，细细的看着。却没有发现喜儿已经停下手里的活儿有些发愣的望着我，让我心一跳，回看过去，问，“怎么了，喜儿？！”

　　“没有什么，只是忽然觉得小姐又不似小姐了，但又真真是小姐呢，”她挠挠头，有些懊恼的样子，“小姐我嘴笨，从小没有读过什么书，你也切莫在意我说的什么，只是感觉你这摔了一跤吧，好像把你人也给摔好了，说话不仅流利而且也很有学问的样子。你前些天还告诉我不要和其他院子的婆子顶撞，说要懂得迂回，我就想了好久都不懂迂回的意思。可不巧碰见了吕大表哥，吕大表哥跟我解释了一下我才明白“迂回”，就是要回避躲让。我就想吧，我们之前也是躲避她们来的，可是都没有词语来形容，你才醒来没有多久，就好似明白了很多道理一样。”

　　我就差没有将先才喝的那口水喷出来，一下回到喉咙里，不禁咳嗽起来。于是喜儿放下手上的油纸赶忙拍我的背。

　　好半晌缓了过来，喜儿接着说道，“小姐，我刚才说的，你还真切莫在意的，就是觉得为你高兴，你肯定是忘记了，之前好多来给你说亲的，都被大夫人和二姨挡了去，暗地里让他们嘴碎了说你是大结巴，现在好了，我就想再等一年，等你有了夫婿我和你高高兴兴的过了去，再带上刘奶奶，我们不用再待这里老是受气了。”

　　要告诉喜儿我不是颜蓁蓁吗？！肯定不行的，眼波流转，也半天没有想出个主意来，反正不是还有一段时间吗，喜儿依然沉浸在即将脱离苦海的美好幻想。并没有发现我眼睛深处的重重心思。

　　接连着大半个月的早上，喜儿都陪着我去院子里转悠着，在刘奶奶的各种十全大补汤下我的身体也逐渐的好转了起来，越发的我感觉到自己在和这个身体合为一体，不像刚醒来的时候那样力不从心的样子。

　　我也在喜儿的陪同下去过凉亭上过假山，在高处休息的时候，我不止一次的想：要不就这样顺势的滑下去？！但是我的潜意识里告诉我不要，就算醒来了，也是一个植物人。而且被最爱最亲的人背叛，我宁愿彻底的死都不愿意再尝试一次那样的滋味，渐渐的我便打消掉想要回去的念头，还不如就在此寻个现世安稳。

　　喜儿陪着我转了一个大圈子，刚巧，第一次我觉得身体活络多了，便央她陪我去府上走走。
　　喜儿就边走边对我她介绍到，这个府上一共由六个大院子组成，分别是梅园，兰园，竹园，菊园，杏园和梨园。大夫人和方二姨住的是府上最大的两间院子，梅园和兰园，三姨太生前住的是梨园，也是现在颜蓁蓁所在的院子，相对比较偏小的一间。其余几个园子，一个做了老爷的书房，另两个做闲置，家里来了亲朋好友贵客上宾，就住那里了。这督军府上比不得大清皇宫那般恢弘大气，但是设计雅致也是别具一格，亭台楼榭，古树参差，最为特别的是绕府一圈的清渠，遵循了倚水为财的风水格局。

　　我们二人走了一大圈不觉有些累，于是刚好看见假山附近有个凉亭，说是走了去歇息一下。
　　冬日的阳光尽管有些晃眼睛，但却让人感到一丝寒冬的温暖。我眯了眼看着石山旁边已经结冰的湖面，不由得想起南都的冬天，时时都是阴冷的伴着阴雨，让人抑郁。

　　我还想得起，宋子衡问我说，冷吗？我说冷的时候，宋子衡便会把我的手夺了去放在自己的衣袋里面。

　　而他怎么会就悄悄的爱上了别人呢？我想不通，亦想不明白，心不痛那是假的，只是现在的我稀里糊涂，还来不及去剖析“前生”的心疼，只待这一世，又有了新的开始。

　　“小姐，你真真是有点变化了！”喜儿说这句话的时候严肃得紧。

　　“我哪里变了？”我有点紧张的问。

　　“以前你老是躲在房间里哭，不出门不说话，只是望着夫人的遗物发呆，现在你对我笑，会让我给你装扮，会让我陪你出门了！”

　　“这不好吗？” 我侧头问她说。

　　“好啊，这是极好的，我喜欢这样的你。”

　　“如果你觉得不开心的话，就出来走走，不用太过哀伤，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无论你怎样折腾，依然抵不过命运。还不如每天开心一点，活得踏实一点，只管去活得恣意一些，因为迟早你都会上完人生这堂课，不论你学到了什么，你能够回忆起的大约也只有你最纯粹的时光。”我低低的说着。大概也是我经历的这一遭，忽然想明白的道理。想想看：就如同我一样，就算再不开心再难过，即便是我的死亡。依然也不会对宋子衡的生活产生半分影响。

　　喜儿一副愣愣的样子，然后出神的看着什么都没有的湖面，大约还是不懂，人死如灯灭，不管你有什么样的执念和祈愿，都不会随着你的离去而对这个世界改变半分。既然这样还不如趁此对自己好一点，开心一点。

　　喜儿傻傻愣愣的琢磨着我的话，一脸希冀我继续说完的表情，但我却没有再多说任何。

　　“哈哈哈，有意思，有意思。”一阵爽朗的笑声从石亭的另一侧传了过来，只见他穿着一身浅蓝色锦云葛的长袍，套着印花青缎的马褂，配上几颗水钻的钮扣在那冬日的阳光下闪闪亮亮，戴着灰绒的盆式帽，浅笑盈盈的样子。

　　我有些诧异的看着眼前的这个约莫二十来岁的轻年男子，在这个时代他还真算得上是一个时髦的青年。他双眉浓黑，一双眼睛有些狭长，再加上他剃得干干净净的胡茬笑起来给人如沐春风之感，为他不算出彩的五官凭添不少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