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浮梦》陌上无湮

5、之子于归宜室其家

　　正在沉思着，忽然门嘎吱一声。

　　门外走进来一位老妈子，带着黑色的斗篷，她掸了掸落在斗篷上面的积雪，然后放置在玄关的挂钩上，此时，我才看清楚，她发色几近全白，头发整齐的盘起来，两鬓间还有清晰的篦子划过的纹路，她着青灰色棉袄深灰色刺绣棉裤。

　　棉袄的边缘有些磨损，但是看上去干净整洁。

　　岁月极其写实而深刻的在她脸上留下了痕迹，还有她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唯独她清瘦的身形让人感觉她依然硬朗矍铄。

　　看到我清醒过来她没有过多的惊讶，然后兀自将她左手上的竹篾提篮放到角落处的八仙桌上，然后吩咐喜儿将凳子端一只给她。

　　喜儿看见我茫然的表情，马上心领神会的解说到，“这是刘奶奶，以前夫人的在的时候就在这里了，是夫人生前的贴身老妈妈。”

　　刘奶奶望了望喜儿，喜儿撇了撇嘴，悄悄用手指了下脑袋，会意刘奶奶我的脑子好像坏掉了。
　　刘奶奶只是默默的叹了口气，然后拾掇着竹篮里的碗具，给我倒了一碗热气腾腾的人参鸡汤。

　　已经不能改变自己成为了颜蓁蓁的这个事实，我在心里默念了几次颜蓁蓁的这个名字加深记忆。
　　喜儿给我拉好了凳子，刘奶奶又把碗推到我面前，说，“你慢点喝，有些烫，这些都是给你补身子的。全是好东西。”

　　刘奶奶慈祥的目光消减了我不少的疑虑。

　　我轻轻的吹了一口，将浮面的油脂吹到一边去，然后顺着碗沿吸入，鲜美的鸡汤从舌尖滑入我的喉咙，暖意渐起。这个味道香浓之极。

　　刘奶奶看我表情舒适，仿佛得了赞许一般的说，“我昨天专程回乡下老家让他们去给你逮上的老母鸡呢，老母鸡好找，但是这人参不好拿，我昨天去厨房的时候王厨师非说这些好多是贡品不能随便乱用。必须要通报一声大太太，我当时就气急了，想就几条小人参还非得弄得出那么多幺蛾子么，按说这辈分和来府上的资历，他都得管我叫一声奶奶！可就这样，他都不当一回事！我气得骂了他几句。你李奶奶劝了我，然后昨个儿下午的时候，她在河桥的石亭里给我拾掇出了几根拿手帕包给我了。你说这些人，怎么心眼这么坏呢？！”本是极开心的劝慰，但却又道出了无奈和愤懑。

　　我渐渐的算是明白了，我现在所处的这个环境。没有母亲的庇护，父亲常年累月不在家，身边就剩一个年事已高的老奶奶，和一个比我小几岁的丫头，整个府上的人似乎都没有给过她们好脸色。

　　“奶奶，别气了，他们厨房的人虽然嘴杂心眼儿还不算特别坏，我有时候去给小姐熬药做饭的时候，小陈哥儿也还是挺帮衬的。他们也不大喜欢王大厨的。”喜儿边侍弄茶具一边说道。

　　“小妮子，你奶奶我虽然眼睛不好使，但我心里可是敞亮得很呢，那几个毛头小伙怎么不帮衬着我呢，这叫什么来得呢，以前夫人在的时候说的那句，”她拍了拍脑袋，很用力的想了一番，“叫，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看他们几个小崽子保不准就是在寻思着你呢。”

　　喜儿听闻这番调笑，放下茶具，似娇似嗔的说了句，“哎呀，奶奶，你取笑人家。”看着眼前这一幕，我不禁微微笑出了声来。

　　又像想到了什么似得然后问她说，“奶奶，在这个府上这些事，除了大夫人管以外，二夫人他们都不管了吗？”

　　刘奶奶一脸惊异的表情看着我，似乎完全不相信我会说出这么多话来，有些吃惊的看着喜儿，喜儿也一脸糊涂的解释到，“那个，那个，估计小姐现在失忆了，但是好像不磕巴了。”

　　刘奶奶依然一副无法置信的样子，让我只得为颜三小姐辩解到，“我以前也没有口吃，只是不愿意和她们说话而已。”

　　二人被我说越来越多的话感到高兴，差点都要忘记回答我的问题。

　　我看着刘奶奶，她这才想起，接了话说道，“以前都是大夫人管的，上到苛捐杂税，家里的流水收入支出，下到府上人的吃穿住行，她都全部要管看，二姨太来了以后也想揽些活儿过去，她们也在暗地里捣鼓着，后来估摸着大夫人年纪也大了，觉得精力好似不够用了，于是分摊了些活儿给二姨太，二姨太就掌管我们下人的吃穿住，还有我们的月饷钱。以及我们的休假出行。但是------”

　　我听出了一些端倪，马上问她说，“但是什么？”

　　“哎---”刘奶奶抹了抹眼睛，让喜儿给她把抽屉的烟袋拿过来，大大的抽了几口旱烟仿佛才有了思绪，“我们这个院子的婆子除了我以外还有李奶奶，小丫头喜儿，李奶奶有个小孙女也跟着她从乡下过来了，现在寄放亲戚家里。李奶奶想多一个人，就可以多拿点佣钱，结果二姨太说，给我们这个院子的开销要不了那么大，如果她过来了，就把我们几个的平着匀给她，你说吧，我们每月就那么几块来钱，还要合计着分一点出去，李奶奶也是这个府上的老人了，自是明白这个道理。两年前她儿子儿媳偏要去参加什么新派运动被关进了局子活活折磨死了，留下姑娘一个人在乡下没有人照顾怪可怜的。”那氤氲的雾气如同苍白的薄纱笼罩在刘奶奶周围，微醺之中还可以看见她的背脊随着呼吸疲惫的起伏。

　　“你那李奶奶嘴上不说，心里也怪心疼的，我和喜儿一日没有表态她也一日不敢去把孙女贸然接了过来，你说吧，去找方二姨她都去了两回了也都是这么一个办法，她处在中间，什么法子也没有就只晓得抹眼泪。”

　　我只得拧着眉，不解道，“那，二姨太不同意，李奶奶就不能接过来是吗？”

　　“不是不能接过来，”刘奶奶约莫我没有明白意思，“方二姨的意思是，接过来倒是可以的，但是不给多余的月饷钱，可问题是这不能让我和喜儿摊着养呀。你说呀，这人说话得多费心思吧，面子做了理子也给缝了起来。你以为答应了吧？！其实话往深处说了就是不要人，我们没有什么文化，说话都是直来直去。不像她们说话要弯了几个圈才能猜透意思呢。”

　　我听得凝神之间不觉腰疼了起来，才想起自己这具身体才从鬼门关里捡回来。刘奶奶看我想要休息的意思，于是给去厨房给我烧了一个暖壶，用麻布袋给包住放我床里去。照看了一会儿，又去干别的活儿去了。

　　让喜儿把我扶了回床，然后小丫头又重新端上一碗汤药，见我已经躺好，这才走开了。

　　我认真的思索起来。究竟，为何我会来到这里？！

　　喜儿没有什么其他事情做，拿一个刺绣在软榻上绣着。也丝毫没有发现我目光里那淡淡的思愁。

　　可能是服了药的原因，我又迷迷糊糊的昏睡了过去。朦胧之中，好像看见了乔以婉在跟我说，“再见，叶真希，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