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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夜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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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晚些时候,他们终于寻到一个牧民家的帐篷借宿。李复向牧民讨了热水和一把银刀,又将刀在火上过了两回。李倓见此情景,道:“今日是效仿刮骨疗毒?”
李复在他对面坐下,拉起他的手。李倓的手背上的墨点已经往上移了一寸,在火光映照下格外清楚。中毒的人却丝毫不着急,好整以暇地等着别人动作。
“凌雪阁的毒,”李复手中的匕首在他手背上轻轻比划了一下,没有划破,“这种毒只要沾上,全身就会即刻麻痹不能动弹。好在你沾的极少才能强行以内力压制。”刀刃锋利,触碰皮肤的时候首先是一阵冰凉。刀刃过处,创口深可见骨,墨点竟被生生从肉中剜除。
从匕刃上滴沥下来的血,已隐隐透出黑色。李倓额角亦有几粒冷汗滚过,这时他感到一股熟悉而温和的内力输入经脉之内冲开滞涩处将毒缓缓逼出。中毒之状虽缓,但被封住的经脉打开后,疼痛加倍袭来。
“很疼?”李复问。
李倓也不加掩饰,“嗯”了一声。
“你自己惹的事。”李复虽然没有埋怨他扰乱自己谋划的意思,但也是毫不客气。李倓一开始就清楚自己故意放人定然会坏了李复的计划,不过他也料到李复不会怎样。听到一旁李复叹了句“暗器非君子之为”,他却接道:“兵者诡道,若诡奇之法有奇效,何不为也?”未等说完,伤口疼痛又增了几分。
好在吐蕃游牧人家里往往备有伤药,敷上药后,他顿觉痛楚减轻许多。
“这伤药该是这户牧民的家传秘方,我就猜到能被大哥讨来。”李倓揶揄道。
李复替他运功疗毒后略有疲惫,一时懒得和他玩笑,道:“襄娘是凌雪阁的人。我这次出门目的便是探访凌雪阁在吐蕃的行动。四年前林白轩入凌雪阁在光明寺之战中立下奇功,在江湖黑白二道间引起轩然大波,而江湖人始终不知道这个凌雪阁高手究竟是谁。去年林白轩离开凌雪阁令凌雪阁内部剧变,部分杀手脱离凌雪阁。师父交给我的事务就是探清林白轩离开后,凌雪阁在吐蕃的谋划。”
“林白轩曾是他们的人?”两人结伴出行数月,李倓也是第一次听他说起他的目的,随即想到他手中的那把折扇。
李复摇头:“我不清楚。师父也不曾对我说起。依我猜测,或许师父他们中的某人过去曾对林白轩施加过影响,但随着林白轩退出凌雪阁,凌雪阁的行动开始脱出他们的掌控。我本意是诱她自投罗网,但是——”他说到这里停了片刻,瞟了眼李倓,后者只好无奈地弯弯嘴角,他转而又道,“她脱离凌雪阁已久,行事早和林白轩没有关系。而我始终认为,凌雪阁没有涉及吐蕃的能力。那么师父真正让我查的便不是他信中所写那么简单。与师父的信一同送来的,就是那把污损的折扇。”
“大哥,我不认为你没有想过这个可能,”李倓忽道,“凌雪阁的行动脱出罗宇先生计算的时间是林白轩在的时候。”
李复在火光映照中默然不语,半晌才道:“我们目前没有去怀疑这种情况的能力。”
“你真的愿意走上这条路吗?”李倓收敛了玩笑的神色,试探着问李复。他知道自己此问非常不妥,但是依然问了出来。
“我……”李复难得又迟疑了一次,最终缓缓说了句,“我不知道。”
听到这句话,李倓心中忽地沉下了什么。
后来两人各自休息,李倓躺下后,一时心中郁郁,悄自起身走出帐篷。
未等他走出帐篷几步,一柄利剑就靠上了他的脖子。
今夜无风也无星,黑暗中中目力最好的人也看不出几步远。李倓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拂过自己脖子上的剑身,道:“姑娘不必如此防备,我中了你的毒,另一只手上又有伤,只能按姑娘的要求行动。”他说得平静,反倒像是在替身后的人出谋划策。
“你的同伴?”襄娘仍有顾忌。
“他真气耗损,我又在烛火中点了眠香。”
襄娘稍稍放了心,但是剑仍未从对方颈间移开:“剜毒放血之法不能根除我的毒。若没有解药,你的武功迟早会废掉。”
“所以姑娘的要求我都会答应。”李倓转过身,与持剑的襄娘面对面。然后他看到,女子因他的动作轻轻地抖了一下。
杀手与目标谈条件的时候,她就不是一个合格的杀手了。杀手动情的时候,她的武器每一次出鞘,杀的都是自己。而当这个杀手为了情而出剑,她就注定一败涂地。
李倓从袖中掏出一把扇子,送到襄娘面前:“你要的是这个。”
襄娘微微颤抖着接过那把折扇,却道:“我现在不会给你解药。”随即抿唇又言,“你故意中毒,引我交易。”
李倓赞许道:“襄娘比我想的要更冰雪聪明。李复能引你前来,我自然也会。但我和他的目的做法完全不同。我认为,对你而言,我是一个很好的合作对象。”
襄娘收起了剑,她明白在这个人面前,剑与毒都毫无意义:“那你要的是什么?”
李倓一笑:“我想用折扇换一个故事。”
他又补充:“换一个凌雪阁杀手的故事。”
李倓对中原武林了解不多,比起李复可算是知之甚少。他九岁就来到吐蕃,中原的江湖在他这里只存于他人描述之中。但这并不妨碍他想知道一个来自中原的杀手的故事。
“我不会告诉你凌雪阁的事情,”女子幽幽地道,“至于出凌雪阁后,说了也无妨。”
黑暗中,她面上生出了些无人能看到的愁容:“最初我以为你们是凌雪阁来杀我的。因为这把扇子。”她小心翼翼地抚摸着扇骨,提心吊胆了这些年,风声鹤唳都会让她疑心,“逃出凌雪阁后,我在吐蕃隐姓埋名,本以为可以从此远离江湖纷争。可你们还是找上门来,你们引来的那些天竺僧杀了那几个孩子。我怎能无动于衷?”她想为那几个孩子报仇,可她又能怎样呢,那些孩子是被他们卷入,却是因她而死。护不了,杀不了,她有的只是无能为力。
但李倓想听的不是这些,他单刀直入问道:“我想知道你和这扇子过去主人的事。”
襄娘浮上一丝苦笑,她托着那把折扇,留恋着打开,抚过扇面上的丹青,最后手指停在章上。她手指微微用力,只听“撕拉”一声,那扇子直接被她撕作两半。随后,她从怀中掏出火折,竟是要烧掉手中折扇。
李倓诧异,看着那扇子化作一团跳跃着的火光,最终熄灭,曾经价值千金的画圣手迹变为灰烬,与脚下泥土浑然一体。
“林大人被追杀时将折扇托付给他信任的一个小官。那个人却把这扇子给当了出去。我接到追回折扇的命令,杀了那个当掉折扇的小官,追回的扇子却是赝品。之后,”襄娘喟叹,“我就再没有回凌雪阁去。”她想为那个人做点什么,她也曾耗费心力去找寻那把或许重要的扇子,而在她真的找到了蛛丝马迹的时候,她看到那个人和另一名女子隐居入了一处世外桃源。
大概真的没那么重要,襄娘杀掉了凌雪阁派来追杀叛徒的杀手,她第一次没有目的地走过了许多山,许多水,最后走到了这里。她以为找到的那个秘密会和自己一起永远埋葬在他乡。可她真的试图忘掉过去的一切的时候,这把她遍寻不到的扇子却再次出现在她的面前。
“吐蕃的僧人手里还有你想烧掉的东西吧。”李倓的话将她从纷纷乱乱的思绪里拉了出来。
她愕然抬头:“什么?”
“折扇上的画,”李倓轻描淡写地提醒,“你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你知道那东西不能落入能看懂它的人手中,所以你才烧了它。你不回凌雪阁的原因是你的最后一个任务可以回复的人根本不在阁内。你接到的最后一个凌雪阁密令,不是阁主苏婉婷发出的,而是林白轩离开凌雪阁后利用时间差发出给你的。”
襄娘的脸上终于露出惊慌之色,对方的语气很轻,又像带着些许的玩味:“我猜,林大人来不及销毁,散落出去的,远远不止这把折扇上的画。那么还有一些在谁的手里,你既然在吐蕃,吐蕃烈焰堂?”
李倓满意地轻笑:“我说过,对你而言,我是一个很好的合作对象。”
他走进帐篷内的时候,李复正坐在毛毡上闭目养神,听到他回来才睁开眼。李复手中拿的,正是那把画圣亲笔所绘的山水丹青折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