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遗阿哥》午言

9、落花时节又逢君

　　刑部大牢的牢头骂了一早上的晦气，莫名其妙死了个钦犯已经很倒霉了，本想把尸体拖出去处置了，可没想到那守着尸体的少年甚是难缠，死活扒着不放手，被他劈头盖脸踹了好几下子，还是纹丝不动。
　　“人都死了，还扒着干什么？”气愤之后，牢头也是无奈，“等过两天他尸体腐烂淌水，臭都能臭死你！”
　　“他不会腐烂的。”少年的话斩钉截铁，顿了顿，又恢复了那副漠然的样子，“虽然他未必会在意这幅皮囊，但我们相识一场，他也算我半个师傅，我总不能见他被糟蹋了。好好歹歹，也要报答他一副体面。”
　　牢头听不懂他的话，正自头疼如何处理这个硬茬，却见外头传来一声命令：“大人到了，今天是八爷九爷亲审，牢头，还不赶紧带盗花贼疑犯！”
　　牢头赶紧抓住少年：“别啰嗦了，赶紧走！”见少年仍是一副要护住和尚尸身的样子，便冷哼道，“我劝你识相点，留着点儿力气去前头受审！你可别忘了，这和尚是钦犯，若是你交代不出被盗物品的下落，他就是死了也得鞭尸！”
　　趁少年松动之际，牢头忙招呼几个狱卒一起上来，拿铁链锁了少年的手脚，丁零当啷，一路拽着往前头去了。
　　走过长而阴暗的过道，又爬过一段吱吱呀呀的阶梯，狱卒拿钥匙开了大锁，穿过两层重兵把守的铁门，压着少年来到一间燃着数十只火把的刑讯室里。
　　那刑讯室虽然开了两扇铁窗，但照进来的稀薄天光却只显得室内更加昏暗，火把跳动，人影重重，四壁悬挂的刑具更是让人头皮发麻。
　　面南位置摆了两张太师椅，椅上两人正在喝茶。左边一人外着玄青色马褂，气质清贵，正翻看着仆从跪举着的卷宗。右边一人则是银色长衫，手肘压在椅背上，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茶盏，风流闲逸之姿犹如暗夜流光，教人移不开眼。两人马褂下都露出金黄色的袍袖和下摆，那明亮的色泽在阴森火把的映衬下很是扎眼。
　　狱卒知道眼前这两人便是宫里的八阿哥和九阿哥了，他见少年没有下跪的意思，忙在少年腿弯处狠狠一踹，按着他跪倒，喝道：“还不给大人磕头！”
　　哪里还用磕头，狱卒早已把他的脑袋死死压在青砖地上，一阵血腥味冲上来，少年竟猛地打了个喷嚏。
　　“呵。”一声轻笑，熟悉的腔调，“冷了？还是怕了？”
　　见少年不答话，那声音也冷了下来：“抬起头来，报上姓名！”
　　少年抬头，却是一张污泥与青紫混合着的脸，只有一双眸子闪着幽光：“我叫十一。”
　　“啪！”十一脸上狠狠挨了一记耳光，摁着他的狱卒破口骂道：“老实回答！”
　　“住手！”之前问话的男子忽然站起身来，向前走了两步，但他后面那人却唤了一声：“九弟！”
　　温和的声音似乎带了丝不容忽视的警告意味，九阿哥果然停了脚步，原地站着，继续冷着腔调问：“什么十一，哪两个字？说清楚！”
　　“呵呵。”少年笑了一声，挣开身上狱卒的钳制，一字一句地道：“十是捌玖十的十，一是一二三的一，都是常用字，大人可要我写下来？”
　　“放肆！”狱卒又一声暴喝，扬手便要甩来，十一手脚被锁着，正在避无可避之时，那狱卒的手却忽然被人攥住了：“爷说了住手！滚下去！”
　　狱卒们慑于九阿哥之威，忙不迭地垂手退了出去，室内一时竟鸦雀无声。立在屋子正中的九阿哥神色复杂，盯着地上的十一良久无言，熟悉的感觉如潮水般涌上心头，然而他忽然又觉得荒诞，十一弟早死了，眼前这人只是盗花的蟊贼而已……
　　“你姓什么？”八阿哥忽然放下茶盏，合上卷宗，“哪里人氏？父母又为何给你取名叫‘十一’？”
　　“我没有姓氏，也没有故乡，天生便到处流浪。”面对着八阿哥那平稳的音调和冷静的神色，十一倒侃侃而谈，“至于我为什么叫十一，那是因为我是被人捡来的，本取了个斯文名字叫拾遗，但在乡野中荒荡久了，斯文不起来，便索性取谐音十一，好记！”
　　八阿哥笑了，声音却锐利起来：“如此爷倒真确定你跟那和尚是同伙了！一个说自己没名字，一直都叫做和尚，一个说自己没姓氏，生下来就流浪……我看你们俩就是一对四处作案的惯偷！”
　　“我们是盗花的同伙，但却不是惯偷！这么多年来，只偷过那七茎优钵罗花。”
　　“你爽快认了便好，少吃些苦头。”八阿哥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微微笑了笑，让书记官将十一的供词详细记下，拿去给少年画了押。这才又端起茶盏，随意拨弄了两下，转头看着九阿哥道，“九弟，交给你了。”
　　九阿哥看了一眼挂满刑具的四壁，却没有取那些复杂机巧之物，只拿了一根普通鞭子，随手一抖，发出“唰”地破空声，他满意一笑，回到十一面前：“你可知道，之前那和尚只肯承认盗花却不肯交代那花的下落，为此，这墙上一排排的家伙，他可都尝了一遍，饶是爷，也有些不忍呢！”
　　十一牙齿咯咯作响，愤怒涌上心头，火烧火燎的：“花在我这，他根本不知道！”
　　“那便好办了，既在你这，你就老实交出来。”九阿哥倒转鞭子手柄抬起十一下巴，“爷看你年幼，不想伤你筋骨，你识相些，给爷省下些甩鞭子的力气。”
　　十一抬高下巴，离那鞭子手柄远了一些：“花在我肚子里，我早吃了。”
　　“唰”地一声，十一下意识的闭上眼睛，却听到身边地板“啪”地炸出一声鞭响，原来九阿哥这一鞭子只是吓他，耳听他怒道：“爷再给你一次机会，不把优钵罗花交出来，你就别想活！”
　　看到九阿哥愤怒的样子，十一心中涌起阵阵痛快，他笑道：“是吃了啊，你们不知道，花其实是可以吃的，不同的花有不同的功效，这优钵罗花就好比花界的人参燕窝，一旦得到，当然要吃。如今你们想找到那花是不可能了，即便把我杀了，也……”
　　“闭嘴！”这次九阿哥动了真格，手起鞭落，唰地一下，十一只觉得脸上一痛，热辣辣的，他还没来得及伸手去摸，手臂上也挨了狠狠一鞭子：“当真以为爷不会动你吗！”
　　重生两世，虽然都波折艰辛，但十一也从未挨过打，更何况是鞭打，他只觉得每一鞭都像是毒蛇咬了自己一口似的，痛不可当。他抱住头，两臂便接二连三地被鞭子抽中，抱住两臂，肩背又挨了好几下子，最后索性蜷缩在地上，然而腰侧、大腿、臀部等肉多的地方瞬间就鞭痕累累……十一挨不住了，口中发出低低的哀鸣声：“九哥，疼！”
　　“唰”——这一鞭收势不及，擦着十一的头发丝落在他身边的青砖地，“啪”地抽起了一道白痕，九阿哥上前一把拽起那蜷缩成一团的人：“你叫我什么？”
　　十一缓过神来，暗暗后悔，嘴上道：“我叫酒哥，我之前认了个叫花子哥哥，是个酒鬼，大家都叫他酒哥，他对人可好了，每次我跟人打架受伤，都是他帮我上药……”
　　九阿哥反手一个耳光，打得十一右耳嗡了一声，接着便听到他怒叫道：“来人，把这个小贼给爷吊起来打！”

作者有话说

　　十是八九十的十，一是一二三的一。
不知道这句为什么发表后不显示，所以改成了捌玖十，看着有点别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