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遗阿哥》午言

5、花叶千年不相见

　　自打到清朝来，三年多了，顾拾遗还从未体验过真正的古代生活。他一直跟着和尚翻山越岭，过得像个野人。壮丽山水倒看了满眼，市井集市却一个没逛过，差点他就以为古代人都是在山林里生活的了。
　　这些日子，和尚带着他穿城过市，游街串巷，哪里人多，便往哪里挤，哪里热闹，就往哪里去。顾拾遗这才发现，自己跟和尚在这清朝街市上完全是两个异类，一个穿着歪歪斜斜的破烂僧衣，疯疯癫癫，胡言乱语，一个穿着乌漆麻黑的肮脏袍褂，眼珠乱转，大惊小怪。
　　“你瞧那个疯和尚，没口子地在那花市上忽悠人，一忽儿说摘这朵花吃，一忽儿又嚷着要掐那朵花戴，真是好笑，从没见过这么爱花的和尚！”
　　广州十三行的乌海关花市，正是人声鼎沸的热闹地方，海外来的货船络绎不绝，做生意的客商也熙熙攘攘，花市里买花卖花的年轻媳妇姑娘聚在一起，指着顾拾遗跟和尚两人指指点点。
　　“和尚，快给我滚回来！你不嫌丢人啊！”顾拾遗红着脸把和尚从花堆里拉出来，浑然不知刚才他也是一副目瞪口呆的蠢样子。这三百年前乌海关集市的繁华，着实让他震撼，都说清朝闭关锁国，却不知这海上贸易还开了这么一个红红火火的口子。
　　“瞧那个年轻后生，还会脸红呢！长得倒是俊俏，可惜是个没见过世面的穷小子！”几个媳妇姑娘又嬉笑起来，顾拾遗一阵恼怒，冲着她们面前的花摊恶声恶气道：“这里卖的都是些残花败柳的，有什么稀罕！和尚，咱们走！”
　　“臭小子，你见过什么稀罕东西，也配说残花败柳！”女子中一个卖花妇人最先不忿，叫了起来，“老娘在乌海关做了二十几年花市买卖，什么鲜花异草没见过！”
　　“你卖的花闻着都是一股呕人的铜臭味儿！”顾拾遗扯着和尚道，“你告诉她，咱们前年采的那垂丝海棠，多明媚艳丽，还有那滇池的九品白莲，清雅无比，还有，还有那蜀中的仙暮牡丹，雍容富贵……”
　　“哼，我当是什么，不过是些海棠啊白莲啊牡丹啊的大路货，你可见过那海外来的奇珍？”妇人卖弄道，“前两日，咱们这来了一艘印度古里的货船，有一瓶七茎优钵罗花，是进献给咱们皇上的宝贝，你可听说过没有？”
　　妇人话音刚落，和尚便噌地跳了起来，两眼放光：“七茎优钵罗花？”
　　乌海关这一仗顾拾遗是大败而归，失败的主要原因是因为那和尚自听了七茎优钵罗花这个词儿之后，便跟中了邪一样，厚着脸皮向那妇人打听一切细节。那妇人得意非凡，将顾拾遗好一顿奚落，但到底还是把自己所知道的消息卖弄了个够。
　　“和尚，你真丢人！你说，那七茎优钵罗花到底是什么宝贝？你怎么就这么稀罕？”离开人群后，顾拾遗向和尚埋怨道。
　　“你不懂，这是‘借花献佛’这个词的由来。”和尚道，“佛陀生前是一个婆罗门弟子，一日来到莲花城，听说燃灯佛要来此说法，就想用鲜花供奉。不想全城的鲜花都被国王收购一空，佛陀在井边遇到一个婢女，她手捧一瓶七茎优钵罗花，佛陀向她求花，婢女便给他五茎，另留两茎请他代为献佛。她提出一个条件，要佛陀和她发愿，两人生生世世有良好的姻缘。佛陀便献花许愿，燃灯佛为他授记无量劫后必可成佛，佛号为释迦牟尼，而此婢女就是释迦牟尼未成佛前的王妃耶输陀罗之前身。”
　　“不过传说而已，即便真有这花，也只是花草，还能有什么神通？”顾拾遗仍有些不以为然。
　　“你不懂，七茎优钵罗花可度化世人。”和尚兴奋地转了个圈，道，“若有了这花，你我便可以圆满了，我一定要得到它！”

　　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是千难万难。那一瓶七茎优钵罗花是印度使臣进献给大清康熙皇帝的宝贝，防守极其严密，别说偷了，就是看一眼也看不到。
　　因现在已将近岁末，北方早入了冬，正是严寒难耐的季节，这娇贵的鲜花恐怕难以成活。两国朝臣商议了一番，决定让印度使臣暂缓入京，留七茎优钵罗花在广州过冬，等到来年春暖花开的时候再入京进献。
　　和尚与顾拾遗便也滞留在了广州城，一边想尽办法打听七茎优钵罗花的消息，一边苦思冥想着盗花之策。
　　在广州过冬的几个月里，顾拾遗终日混迹于街头巷尾、市井之间，倒是跟原先那群卖花妇女混的贼熟，得到了不少有用信息；也跟广州城里的混混小偷打成了一片，偷学了几招看家本领。可惜这些功夫到底都是外围，那七茎优钵罗花究竟该如何盗取，仍旧是一筹莫展。
　　过了一个忧心忡忡的新年，眼见这元宵花灯都成了街头陈货了，七茎优钵罗花还是深闺里的新娘子，连面也没露过一次。
　　“和尚，我打听了，三月初印度使臣便要启程北上了。这一路就算顾着那娇花，赶得慢一些，也只需要一个半月的功夫，也就是说，如果四月底我们还偷不到那花，可就再也没机会了！”顾拾遗睡在破庙门板上，揉着打结的眉心。
　　“护送的人多吗？”和尚问。
　　“你说呢！”顾拾遗叹道，“这次两国交好非同以往，咱们皇上和那印度皇帝都很重视。使臣进京，不光有那一堆印度护卫，还有朝廷的一支卫队随行，另外皇上还命沿途州县都加以防护！简直是铜墙铁壁！”
　　“看来路上是下不了手了。”和尚喃喃自语。
　　“你什么意思？难道要在京城动手？”顾拾遗大惊，“在城里过个年，你胆儿吃肥了吧，京城是天子脚下，官兵的老窝！你还想偷宝贝，你当自己是神偷呢！”
　　“嘿嘿。”和尚贼兮兮地笑了，“你想想，一路千辛万苦的护送，到了地头，可不得喘口气？我算了，整个行程里，只有这里是唯一的松懈之处。咱们一路上把他们的人摸熟了，地方看准了，到时候一举成功！”
　　康熙三十九年三月初，北京城的冰雪终于都融化了，滞留在广州城的印度使臣也等到了入京进献的旨意。三日后，广州理藩院选了个宜出行的黄道吉日，敲锣打鼓护送那一队浩浩荡荡的使臣和一瓶珍贵无比的优钵罗花，踏上了北上的路程。
　　队伍的尾巴后面，跟随着两个不起眼的身影，一个是和尚，一个是瘦小子。两个人勾肩搭背，鬼鬼祟祟，如同跗骨之蛆般黏上了这支队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