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遗阿哥》午言

4、蜀道难于上青天

　　在云南采集了足够的珍稀花露之后，两人由云贵之地向更艰险的西边蜀道前进，先一路绕到广元，再转入古蜀道。
　　唐代李白有云，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在现代生活了二十余年的顾拾遗，见惯了飞机火车，从不明白何谓道路艰险。然而真到了靠两条腿攀爬崇山峻岭的古代，才终于明白难于上青天这句古语是诚不我欺。
　　陌陌古道，参差宛转，头上悬着百丈石崖，看一眼便目眩神驰，脚下是尺许宽的石梁古道，走一步便颤颤巍巍。
　　顾拾遗汗出如浆，抬头一看，青泥石路一盘一盘，九转百回，一直蜿蜒到云端深处，几次欲转身而回，但每次回头，总看见和尚那让人牙酸的笑脸：“腿软了？”顾拾遗只好咬牙奋进。
　　晓行夜宿，不知走了多少山路，不知钻了多少密林，不知遇着了几回险境。刚开始的日子，顾拾遗的两条腿整日都酸痛不堪，几乎迈不动路，但日子久了，竟也习惯了。和尚开朗健谈，一路跟他讲着蜀道的趣事典故，却也让他苦中作乐，享受到了几分真正的趣味。
　　“若是现代的蜀道游线路都像这样，肯定一个游客也没有！”顾拾遗跟和尚抱怨，彼时他正咬着一块干粮，就着山泉大口牛饮。
　　“我这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和尚脱了破破烂烂的僧鞋，将脚伸入山泉中。
　　“喂，你诚心恶心我呢！”顾拾遗丢了泉水，跟和尚打成一团。
　　夏末时节，两人终于历经万难，踏上了千里蜀道最艰险的一段：剑门蜀道。剑门蜀道又叫剑阁道，在保宁府东六十里处，此处的关隘叫做剑门，山崖高千丈，深涧更是看不到底，溪水绕崖穿石，飞泻而下，十分险峻。
　　剑门上有一三层高楼，底层以石条堆砌成拱形，有两扇铁皮铜钉大门，门正中镶嵌“剑门”二字，驿路穿门而过。穿过剑门关，两人相携登上高出，看着眼前层峦迭翠，高崖绝涧，顾拾遗心中一片开阔，不由得叹道：“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啊！”
　　和尚嘿嘿而笑：“都说少不入蜀，十一你可要把持住自个。”
　　顾拾遗嗤笑：“是你又想采什么花吧？莫不是锦城的芙蓉花？”
　　和尚摇头：“此番不是采花，而是拜佛。”
　　“拜佛？”山风猛烈，吹动顾拾遗的长袍衣摆，飘飘洒洒如同一对欲飞的翅子。如今的顾拾遗的个子像抽条一样长高了，身姿欣长，五官明朗，早不复当年病弱单薄、噩梦缠身的样子。虽然对拜佛二字不解，他却也不萦于心：“锦城虽云乐，不如早还乡，咱们走吧！”
　　二人所去的地方叫做千佛崖，位于嘉陵江东岸，剑阁道的尽头，始建于唐代，距清朝也有近千年了。
　　千年佛窟到底是何模样，等两人气喘如牛地爬上来时，却是一片混沌。那日是个阴天，层云低垂，天光暗淡，只能看见千佛崖上一片隐隐约约的洞窟，却不见佛陀。
　　顾拾遗叫道：“什么都看不清啊，和尚，咱们来错地儿了吧！”
　　和尚却如同到了家一般安宁，他盘膝坐在山崖上，五心向天，端端正正地打坐下来：“心诚则灵，跟我一起打坐，天会亮的。”
　　顾拾遗却没有打坐的功夫，他依偎着瘦和尚嶙峋结实的身子骨，迷迷糊糊地打着盹儿：“千里拜佛不见佛，和尚，你可真够心诚的，还不如去采花呢！”
　　和尚一笑：“懒骨头！”他喃喃念起经来，顾拾遗从未听他念过经，只觉得他念经的声音格外峥越好听，如云起雪飞，袅袅不绝：“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十一，你还做梦吗？”梦里似乎有人轻声问他。
　　“做，我时常梦到他们，我虽然不知道他们是谁，却仿佛和他们骨血相溶般，贴心贴肉的近……可他们似乎对我……”那偶然从他们身上冒出的冷酷杀意，让他不寒而栗。
　　“你觉得苦吗？”
　　“我心底有时会冒出一股无由的恨……”
　　“你还想再梦到他们吗？”
　　“想！”似乎那里才是他内心最想探寻的地方。
　　“痴儿，你可看见路了？”
　　“什么……”顾拾遗还想再问，却忽然醒了，身边，和尚还双手合十，喃喃念着：故知般若波罗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无上咒，是无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
　　眼前天光大盛，阳光透过云层直射下来，千佛崖一切景物霍地闯入眼帘。山峰高耸入云，连绵不绝，两侧陡壁相持，巍峨险峻，高几百米的四壁山崖上，布满了造像龛窟，重重叠叠，密如蜂房，看也看不尽，数也数不清。正中心石窟中，立着一座巨大的弥勒佛像，佛陀脸上的笑容隐藏在万丈金光中，让人顿生顶礼膜拜之心。
　　顾拾遗脑中好像突然响起了梵音，他从和尚身旁站起，不由自主地顺着面前那条青石大路一步步行去。和尚也止了念经声，与他齐肩并进，徜徉在无垠的佛海中。
　　诸佛陀中有三世佛、弥勒佛、三身佛、节行僧、菩提窟、伎乐天人、地藏王、力士、卢舍那佛、十一面观音、阿弥陀佛等。和尚慢声细语地向顾拾遗一一介绍，顾拾遗一边感慨着千年佛寺的宏伟壮丽，万千佛像的优美神奇，又为佛陀的庄严仁慈所触动，忍不住一路躬身拜谒。
　　傍晚时分，两人站在山崖上，看着远处崇山峻岭，一时忘言。良久，和尚打破了沉默：“十一，你看那山下都有什么？”
　　顾拾遗道：“有山，有水，有悬崖，还有路。”
　　“是么，你看见路了。”和尚的声音里有些欣慰，“你知道我眼中看到的都是什么吗？”他顿了一顿，默然道，“我只看到大大小小，层层叠叠的，一个一个，都是漩涡。”
　　顾拾遗悚然而惊，脱口而出：“那你留下吧，别下山了。”
　　和尚大笑：“你能想到这些，你我的第二层功德便满了。十一啊，不是我不想留下，而是我还需要度一个人。”
　　“度谁？”
　　和尚笑而不答：“明日我们就下山吧。这些日子太清苦了，咱们下山寻点热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