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遗阿哥》午言

3、魂落忘川犹在川

　　一觉醒来，天光大亮，空气中有青草的味道，耳边似乎还有小鸟叽叽喳喳的叫声。顾拾遗心情大好，终于不是在梦魇中惊醒，醒来看到的也不是无边的黑夜，听到的也不是叫嚣的闹铃。
　　睁开眼睛，他发现自己竟是睡在一间破房子中，地上堆着柴禾，四壁空空如也，只有一张瘸腿的供桌，桌前立着个颜色斑驳难辨的佛陀。
　　“你醒了？”忽然有人说话，顾拾遗忙回头，只见一个笑嘻嘻的瘦和尚就躺在不远处，他晃着腿，眨着眼，“快起来跑跑跳跳，看这身子还习惯吗？”
　　顾拾遗忙低头看自己，低矮的身材、瘦小的四肢、苍白的小手……
　　“我怎么了？”他大吃一惊，心中涌起一阵恐慌，“这怎么了？”他的身子怎么不是自个儿了？
　　“没怎么，只是睡了许久，睡醒了呗！”瘦和尚还晃着腿，“睡迷糊了，不认识自个了？”
　　“怎么可能！”顾拾遗大叫，“我怎么换了身子了？之前的我呢？是不是……是不是死了？”
　　瘦和尚掏掏耳朵：“你梦里的事儿，我怎么知道？”他翻身坐起，拿起自己枕着的紫红葫芦，塞到他嘴边说：“喝口水，顺顺气儿。”
　　顾拾遗只好喝了，那水十分甘甜，竟让他平静了两分。想起和尚说的“梦”，他忽然福至心灵：“我在梦中溺死了？然后借尸还魂到了这人身上？”
　　“什么这人，这就是你自己啊！”瘦和尚笑了。
　　顾拾遗奔到破庙一角的水缸边，在泛着一圈圈涟漪的水影里端详自己，那熟悉的五官分明就是少年时的自己，他放心了些，也许只是重生而已，只是，只是自己为什么拖着一根奇怪的辫子？
　　他刚想发问，就听见那瘦和尚在外头一咏三叹：“这康熙三十五年的夏天，可真热啊！”
　　轰隆隆，平地一声惊雷，顾拾遗跌坐在水缸边。

　　“十一，快点走，今晚若赶不到云南府，我们可就采不到那极品的垂丝海棠啦！”瘦和尚背着他的紫红葫芦，一边赶路，一边抱怨跟在身后的少年，“刚吃了饭，就走不动路啦！你个臭小子怎么比女人还娇弱！”
　　顾拾遗喘着气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的皮糙肉厚？饭早吃过了两三个时辰了，谁还不饿？你说你一个臭和尚，当什么采花贼，满大清的找那些鲜花嫩草采摘，好没意思！ 我累了，不走了！”他找了一处树荫，一屁股坐下不肯再动。
　　和尚笑嘻嘻地凑过来：“真累啦？”
　　“哼！”累自然是累，但也没有到走不动路的地步。顾拾遗不得不承认，跟着和尚四处“沾花惹草”的这一年多，自己这身子骨比刚来大清时结实多了，“你也歇歇吧，不就是一株海棠吗？什么大不了，值得这么挣命。”
　　“你个没良心的，不都是为了你吗？我这一葫芦一葫芦的花露，都进了谁的肚子啦？”和尚嘟囔着把葫芦塞进顾拾遗的怀中，“喝一口，接着赶路！”
　　顾拾遗倒有些不好意思了，穿越之后，自己的身子太弱，这和尚便采摘各种珍稀鲜花炼制花露给自己喝，还别说，他的花露不光甜甜的很好喝，还有强身健体的奇效。顾拾遗从小就爱吃甜，因此他很喜欢和尚的花露。
　　而且和尚很懂得利用天时地利调养身体。热的时候就带自己去山谷避暑，钻树林竹海，淋瀑布雨雾，冷的时候就带自己来西南过冬，踏漓江碧波，访石潭怪洞。
　　如今春暖花开时，他又要带自己来云南府，说百花精华都汇聚在云南之春。
　　“好了，听你的，走吧。”喝了花露，顾拾遗感觉力气恢复了一些，又站起身来，“还有，和尚，别老是把我的名字叫错，我叫拾遗不叫十一！”
　　“是你错了，你是十一，不是拾遗！”和尚难得认真地纠正他。
　　顾拾遗听得头大：“算啦，你爱叫什么就叫什么吧。反正你自己说过，名字只是个代号，你是和尚就叫做和尚，连个名字都懒得取。”
　　“你又错了，我是方外之人，姓名对我来说都是浮云。你深陷尘缘之中，名字对你而言干系甚大。拾遗是你梦中之名，能叫一时，不能叫一世啊！”
　　“真是个啰嗦的和尚！”顾拾遗不理他，拔脚便走。
　　“十一，等等我啊！”和尚兀自大叫，“十一，你不改名，我就一天千百遍的念叨你……”
　　当夜二人终于赶到云南府，又忙活了大半夜，终于在日出之前于一片丛林中采到了那珍贵的垂丝海棠。
　　和尚十分高兴，就地便炮制起花露来，嘴里念叨着：“跟你说，得了这一味，你我这第一层功德便可圆满了。只是日后需要的奇花异草可就更难采摘了……”
　　顾拾遗在丛林中找了些草，均匀地铺在空地上，又把两人的包裹当成枕头，自己先躺了上去。在外这么久，找不到借宿之处时，两人便睡破庙，若是连破庙也没有，便在野外露宿。
　　顾拾遗不是没觉得委屈，自己一个大好青年，怎么就沦落成古代流浪汉了呢？可每次一抱怨，和尚便数落自己：“梦中之事，还记得它干嘛？”
　　如果前世那二十几年的事都是一场梦的话，那现在又是什么呢？
　　“和尚，你说，我到底是谁？”顾拾遗转了个身，面对着和尚，“我问了无数回了，我是哪里人，我的父母亲人在何处，你总是不说，难道我生下来就跟着你流浪了吗？”
　　和尚嘿嘿一笑：“你是谁，不该我来告诉你。”
　　“那谁来告诉我？整个大清朝，除了你，我谁也不认识啊！”
　　“时候到了，自有人告诉你。”
　　“又是这话！”顾拾遗叹了口气，重新躺平身子，喃喃自语着，“和尚，其实我没告诉你，这些日子，我又开始做梦了……不过不是那些溺死人的噩梦，我总是梦到一些人，梦到一些地方。那些人让我感觉很熟悉，好像见过面一样，那些地方也很漂亮，不是雕栏画栋，就是亭台楼阁……还有一些事儿，模模糊糊的，都不太清晰……”
　　睡意袭来，顾拾遗的声音越来越低，和尚笑了一笑，没接话，又捧着紫红葫芦过来，对准了顾拾遗微微张着的嘴：“来，喝了，喝了好睡觉。”
　　“唔……今天的怎么……有点苦……”和尚的花露一向都是甘甜如蜜的，顾拾遗的眼皮子越来越沉，终于又坠入了熟悉又陌生的梦乡中。
　　“嘿，苦，苦还在后头呢！”和尚笑了一声，收拾好东西，也打着哈欠躺到草堆上。
　　这时，顾拾遗翻了个身，口中低低叫了句：“哥哥！”眉头皱起，似乎受到了无限委屈。
　　和尚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他，看他眉头渐渐放松了，这才难得地叹了一声：“过些日子，咱们便启程去蜀中，看一看那轮回之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