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遗阿哥》午言

2、上穷碧落下黄泉

　　“呃——”顾拾遗一口气终于透了出来，人也从无边梦魇中惊醒，他如同上了岸的活鱼一般，大口大口地张着嘴喘气，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天花板，半响回不来神。
　　这是第几回了？差点憋死自己的梦做了几回了？这半年来，顾拾遗几乎到了不敢睡觉的地步，因为只要一睡着，十有八九会被窒息的梦境魇住。
　　他也不知道这个梦是什么时候开始做的，大约是一年前，也就是自己毕业工作之后，一日夜里他竟梦到自己溺水了，他从小就是只旱鸭子，从未下过水，然而梦中溺水的感觉却是如此真实。无边的黑暗和冰冷，水从四面八方灌入自己口鼻中，呼吸瞬间停滞，不管如何挣扎，身体都在一寸寸下沉……
　　那次他从梦中惊醒，睡衣已经被汗水浸透。本以为只是偶然所做的一个梦，没想到自那日起这个梦境就隔三差五出现，窒息的感觉越来越真，憋闷的时间越来越长，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频繁，甚至梦中的景物也越来越清晰。那泛绿的水波、那水中浮着的枯叶残荷、那隐隐约约朝他伸过来的手……
　　顾拾遗开始害怕睡觉，他夜里定了闹铃，每十几分钟便响一次，白天也频繁提醒身边的人，一旦自己打瞌睡就赶紧叫醒自己，以免真的在梦里溺死了。
　　严重缺觉的顾拾遗眼睛下出现了浓重的黑眼圈，无论干什么都精神欠佳，脾气也越来越差，一点小事便大动肝火暴跳如雷。顾拾遗的养父母看着担心，三番四次提醒他要多休息，可顾拾遗却只有苦笑而已。
　　他是养父母捡回来的弃婴，教师养父便给自己起了“拾遗”这个文绉绉的名字。毕竟是捡来的，养父母对他总是不如对亲生儿女那样疼爱入骨。若是自己真的去了，弟弟妹妹好歹也长大了，自己工作以来攒下的那些存款就当孝敬了他们吧……
　　定好十五分钟一响闹铃，顾拾遗就迷迷糊糊睡着了。他却不知道，自己刚刚入睡，养父母便偷偷走进他的房间。两人拿起他床头的闹铃一看，忍不住相对摇了摇头，轻轻把闹铃的按钮关掉了。
　　须臾之间，顾拾遗又坠入了可怕的梦魇中。泛绿的水波、漂浮的残荷、隐约的人影，他拼命挣扎，大口呼吸，然而灌进他肺里只有连绵不绝的冷水……顾拾遗感觉自己的肺都快要被憋炸了，心里叫嚣着，快醒来，快醒来，怎么还不醒来！但熟悉的闹铃声却一直没响。
　　就在他要绝望之际，那隐隐约约的人影竟清晰了起来，虽然感觉恐怖，但他还是如同看见了救命稻草一样，拼命向那人挣扎，张口就叫道：哥哥！顾拾遗也不知道，生死之际自己为何会吐出这个词，他并没有哥哥。然而那人却只露出一张模糊的脸，接着他被人狠狠一踹，无助地向下沉去……

　　“呃——”又是一声长长的、穿透了死亡阴影的呼吸，顾拾遗猛地醒来，心里一阵狂喜，我没死，我还没死！然而下一刻他又不安起来，怎么手脚都动不了？眼睛也睁不开？
　　“十一！”一个人语带欣喜的人喊他，这人是谁？听声音跟自己的养父年纪差不多，但绝不是自己的养父，而且发音也有点奇怪。顾拾遗还在大口的呼吸着，只是感觉这空气里带着浓浓的中药味儿。
　　“哈哈，回魂了！和尚我说的没错儿吧？施主，你一定要说话算话呀！”一个笑嘻嘻的声音在近旁响起，之所以说笑嘻嘻的，那是顾拾遗的感觉，他闭着眼睛似乎都能看到那说话人咧开的嘴，嘻哈的笑意。
　　“君无戏言！”先前喊他的男人哼了一声，又问：“十一怎么还不醒来？”
　　那和尚还在笑：“你把他舍给我，带出这里去，他便能醒了！”
　　那人沉默了好一会儿，半响才说出下一句话，“十一自小羸弱，如何吃得了外头的苦？”
　　“外头哪里苦？外头比里头还甜哩！”和尚的声音高了八度，“哎，你该不是要反悔吧！你要是不舍得他，就把他拿席子一裹，扔到黄花山去！”
　　“放肆！”那人一怒，声音威严，但很快就平静了下来，语气中流露中浓浓的眷顾之情：“他还会回来吗？”
　　和尚哼哼道：“也许明天便回来，也许永远不回来！”
　　“永远不回来……也好！”脚步声响起，似乎他离开了几步，“走吧！”话音里原本满溢的眷顾之情竟收的干干净净，顾拾遗心里涌起一股失落感，只觉得这人似乎比养父更亲切一些。然而还来不及体会，他便被人像扛麻袋一样仰天扛起：“走喽！”
　　颠簸、辗转、前行、奔跑、跳跃……所有的一切都在黑暗中进行着，顾拾遗知道自己走了很远的路，但却不知身在何处，也不知要去向哪里。他心里发急，但唯一能感知到的却只有那和尚断断续续唱的歌。
　　“两世蹉跎，百年遗梦，荣华富贵转眼殇。天潢贵胄，手足至亲，满腔孤恨赴黄粱……”
　　他唱的反反复复、低低宛宛，似有哀切之意，又似有悲愤之情。顾拾遗的一颗心便跟着他的歌声上上下下，百转千回，最终疲累地坠入了沉沉的梦乡。
　　这一回，那溺水的梦魇没有再出现，顾拾遗睡得格外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