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处世 ...
-
此后,松树每夜十二点的时候都会醒来,他明白到自己与青年之间的共存关系,很是开心。觉醒的时间一次比一次长,开始他只在寝室里探险,翻一翻学生们的书籍,碰一碰他不明所以的发着光的电脑。不多久,他为月光所吸引,溜到外面欣赏校园的夜景,很冒险地翻过宿舍的围墙,沿着花圃和林荫道,做着越来越长距离的散步,喜悦的心情简直难以形容,两百年来,不管身体还是心理从未如此自由。有一夜醒来,他的脸正趴在青年写到一半的日记上,没有关盖的钢笔落在床单上,染了鸡蛋大的一块墨渍。日记只写了两行字:“最近不知怎么了,整天昏昏沉沉睡不够似的,小林说他有两三个晚上起来上厕所,都没看见我在床上,是不是梦游......”
松树不得不认真考虑自己与青年之间的依存关系,他将自己夜晚活动的时间限定为一个小时,并严格遵守,时间一到就躺回床上,努力入睡。不久之后又限定了醒时的运动量,长距离的散步被取消。此后多数夜晚他都呆在寝室翻看青年的日记。青年写完日记后一般都会塞在枕头下,每看完一段,松树都很兴奋,第一次如此贴近青年的心灵,这正是他所梦寐以求的。
日记里有许多字,松树不认得,仅凭意向推测使他阅读艰难。好在书桌上就有现成的字典,费了很大劲他才学会使用方法。繁体字他都认得,需要学的只有简体字。他用青年的钢笔在丢弃的废纸上练习书写。花了一个多月时间才确定正确的握笔方式,再用一个月他就能将每一个字写得珠圆玉润了,此后开始模仿青年的笔记。看青年的日记,看青年看的书籍,希望自己变得像他一样,成了松树新生活的目标。学习起来也是有苦有甜,文史类让他倍感轻松愉快,数理却是恶梦,英文更是天书。他没有老师,仅仅是依赖于青年的笔记,也没有其他方式的对外交流,这种封闭式的自学存在着重大的缺陷,与正统的教育目标之间也不可避免地发生偏差,松树也许从未想到过,他越是努力地学习,思想层面离青年越是遥远也说不定,希望自己的思想和别人的思想完全并轨只是徒增烦恼而已,我们愚蠢得判断不出自己与别人之间的距离有多远,其实是件幸福的事,半臂,一个身位的距离只不过是别人眼中的景象。不过,即使他想到这一层也没有办法,他那每日一个小时的觉醒时间也是需要做些事情来填充填充的。
突然身为人类,松树社会经验方面的不足在与别人接触的时候马上就显露出来了。他在乡下两百年的人生阅历在大都市里完全不能为他提供参考。首先是金钱的问题,做为树的时候因为不需要所以从未留意过那些在他的树脚下算工资的人们的具体作业,到了城里,好在都是半夜里醒来,不需要用什么钱,只有在肚子特别饿的时候到校园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小超市里买个餐包吃。一元的餐包,一元硬币买的餐包,他只学会了使用一元的硬币买餐包。起初是碰巧看见有个学生走进超市,拎了个餐包,扔给服务台一枚硬币便走掉,当时他正好在青年的衣袋里摸到一个一样的硬币,于是依样画葫芦。后来他仔细研究了标价牌,认识到更多的东西是二元以上的,他不知道二元对青年的意义有多大,但他觉得节省是绝对不会错的。数款价格一元的餐包已经令他非常满足了,而且也只有在青年的衣袋里摸出一元硬币的时候他才会兴高采烈地跑出去:
“肖岳(青年的名字)肚子饿了。”松树觉得吃饭并不是他个人的事情。
买了餐包之后松树一般都会边吃边走回宿舍。不过,那一天,服务员正在调频录音机,她习惯在那个时候收听某部电视剧,只不过时间还没到,前面是戏曲节目。松树一听便愣住了,好熟悉的唱腔,“《牡丹亭》!”他不由脱口而出。在他两百年的生涯里,何时接触过戏剧,他一点印象也没有,只是心中欣喜的感觉令他无法马上离去。他在门外的花圃边坐下,边吃餐包边细听。
那个距离对他来说声音小了点,让他觉得不够尽兴,而且搅兴的马上就来了。
几个小青年在围攻另一个,既然出现在校园里,大概都是学生吧,其中一个女生,像首领一样站在旁边看着。打架纠纷,松树在当树的时候见得多了,就是现在他也是一棵树的旁观立场,虽然离他不过五六米那么近,使他有了一点人类的危机意识。反倒是他们吵嚷的声音让他厌烦。
“什么不当当叛徒。”“你想讨好谁?”“想当优等生?”“......”
那几个学生拳打脚踢地对付自己的同学,孤立无助的学生根本无力招架,被踹倒在地。他抱着头,缩成一团,最低限度地抵挡暴烈的拳脚,不知真做了理亏的事还是怎么的,没有咒骂也没有求饶。
几个学生打了一气,只见那女生打了个手势,他们都停了下来,其中两个捉住地上人的手臂将他架起来。女生把烟头扔在地上,尖脚皮靴一脚踩上,狠狠碾了一下,上前,抡起拳头往那学生的小腹上直擂。那学生闷哼几下,上半身已痛得支撑不住,垂挂在旁边二人身上,那二人大约也嫌重了,待女生一停,便把他扔在地上。女生并没有就此打住,而是上前用尖靴一阵狠踢。
松树还没见过打人打得这么厉害,打法又这么狠的。他不由愕然地盯着那个女生,看到她眼里有种异于常人的疯狂,松树心下一惊,直觉如此下去定会不妙。他扔下还剩小半个的餐包冲上前,从背后抱住女生往后拖,离开她的暴力目标。
尚处在疯狂状态中的女生奋力挣扎,竟挣不脱,松树的臂力还是蛮大的,不,应该说是肖岳自小作家务煅练的结果。
女生挣不开,但疯子自然还有疯招,她一口咬在松树的小臂上,松树吃痛,不得不松手。他捋起袖子一看,鲜明的牙印令他沮丧不已。
“肖岳受伤了。”松树突然意识到他现在已经不是一棵可以超然事外的树了,他的一举一动都会影响到肖岳。看现在的状况,还没完呢。倒在地上的学生虚弱地看了他一眼,闭目养神或是昏过去了也不知,站着的几个则是蛇盯蛙的围上来。
未及思索对策,对方的拳头马上招呼过来。出于本能,松树出手格挡。奇妙的事情发生了,原来真的会有这种奇妙的事情。松树闪避和格挡意外的顺利,并且能游刃有余地给予还击,动作敏捷流畅,毫不含糊,就像天生的练家子。不多久,五个人全被放倒在地的景象让松树自己也大为惊奇。
“原来肖岳很会打架呢。”松树脱口而出,盯着自己双手,颇为肖岳感到自豪,他习惯上觉得肖岳拥有任何一种才能都是理所当然的,嗯,会打架也算是一种才能吧。
“扑哧!”一直站在旁边看着的疯女生突然笑起来,捂着嘴,有点夸张地笑个不停。
松树看她好像不疯了,也不再有打人的意思,就没再理她,叫他在意的是自己打架时的过量运动会影响到肖岳。
“该回去了,肖岳明天还要上课呢。”地上的人也该救助一下吧,可惜松树的意识里还没产生这种助人为乐的自觉,那显然是一项陌生而且艰巨的工程,他完全不了解。肖岳第一,这是他目前唯一自觉。
女生笑得更厉害了,直弯下腰去。“哪有自己叫自己名字的,真像个傻瓜。”
经女生这么一说,松树也觉得这确实不合常理,以后必须注意点才行。他摸着小臂上的牙印,带着自审的心情往回走,后面的女生“喂,喂,”地叫了什么,他根本没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