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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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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最毒,哪管人命关天。人被晒成个干尸,也是应当。司令府校场,水泥地凭空蒸腾出一股烤肉的味道。隔着鞋子,蒸火的热气能直逼入脑仁里。
负责扫地的老头,把袖子掳上膀子,一溜汗珠子顺着长白的胡须一滴滴打去地面,晕开几秒化干的印记。
“造孽啊…’老头的脑袋顺着扫帚,来回叹息。
在校场干事,做不得手脚以外的活,做得最长久就是老头的样儿,又‘聋’又‘瞎’。干事的人整日整年闷住头,心坎上也最好闷住个塞子,别透气。
他们能抬头看看吗,能啊。
忍心看的话,就看吧。
敢看的话,就看吧。
不过毒日头,不过校场上,不过是一个人—— 一个女人,被人绑了双手双脚,腾空吊在天上。
“那是个女支/女。”
说话的人着军装,肤色黑漆,他叫穆德。他看着雪情,说,‘那是个女支/女。’
雪情的目光跃过穆德,清淡遥远地落到吊在半空的女人。无声无息的云,女人的身后有云在走。毒日头和云,稀烂的身体。那女人,是光/着身子的。
穆德跨过半步,阴则虚伪毫无必要的半步,他挡住雪情的视线。
雪情收回目光,在穆德的阴影下,垂眸。
“去杀了她。”穆德的话和她垂眸的动作,同步。
校场这时已经空了,闷住的头连心也不能透气的干事的人,自动藏匿没了踪影。‘又一个新来的女人…还是个女娃样儿,多妖孽的一张脸啊…’他们原不是聋子瞎子,装的就是装的,他们一直在听,一直在看。
“姑娘选枪,还是匕首。”穆德睨眼瞄住雪情。
司令府的规矩,新入府的女人,必须杀一个人,用枪或者匕首。
过去有几个女人当场晕厥,面色在毒日下阴雨中顷刻像个死人,也有几个女人浑身发抖地选了枪,她们在放枪后疯癫地大叫,比鬼还凄厉。少有一两个女人,镇定地拿起枪,勉强地杀死本来就当被正法的死囚犯。
“匕首。”她说。
‘什么?!’阴则则的眸惊闪一道光。
放一记枪,和执一柄刀是不同的。‘刀能扎进人肉,呲出人血…可以穿过几条肋骨…’没有女人、没有‘人’会在这档口选择匕首。穆德回身,骂/娘般大吼一声,“放绳!”
杀令中,勒住女人双手双脚的绳索‘霍’地断裂,女人被恶毒地摔到地上,灰飞四围叫嚣,女人痉挛抽搐。
装瞎作聋干事的人,真能戳瞎自己的眼,撕掉两侧的耳朵,该多好。那记巨大顿重的‘闷’声,一个人被砸在地面的声音,活活闷住呼吸,叫所有眼耳口鼻一道窒息。
枪和匕首是不必要上场的,那女人持续痉挛,三五分钟的光景,即能印证死亡。
“给我。”
雪情开口,声调冷漠没有人性。
穆德终归惊怖,抽搐仿佛从临界死亡的女人身上移植去到他的脸。坊间传得沸腾的妖精一样的脸,他才放正眼睛看了仔细,就看到她,平静地从他的手中拿过匕首,走到女人的身边。
她蹲在女人身旁,脱下自己的外衣,包裹住女人稀烂的身体。痉挛致使女人的瞳仁撑开,她看住雪情。
撑大的瞳仁失去人类该有的样子,比兽还不如,雪情却与她对视。
女人留下泪,雪情伸手,她没有触碰到她,在她与她对视过后,她只安静明白地为那双异类的眸,隔开恶毒的日。
一分钟后,女人死了。不必匕首,不必枪。
“她是个女支/女。!”穆德的军靴,踏住烧燎的地,冲来雪情身边。
“你是个军人。”
她用匕首割开绑住女人尸体手脚的麻绳节口,松开属于一个尸身的女支/女/肉/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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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楼,古典式样的,极大的一整栋。四方四角、规矩周正、庄严凝重。
‘司令府’三个字,才是重点。有了这三个字,这栋洋楼才杀得死人,要得了命。
外边是外边,里面是里面。进到里面,益发无边无际,无法无天。数不清的房间,数不清的人、女人,地底下合该还有数不清的——死人。司令府一直有地窖,蜿蜒曲折,狭隘闭塞,腥酸恶臭。
地界上的司令府不是天堂,地界下的黑地牢却是地狱。
司令府现在的主人,穆法,穆司令。他住在地界之上,每三天换一次卧房,每一天换一个女人。
“婊/子无情,戏子无义。”这话够脏,说话的调门再娇嗔,也掩不住刺耳。又一个女人,躺在穆法身侧,“司令,您哪儿弄来的那么个绝情绝义的东西呀?可是头回,出了个敢选刀子的啊!”
穆法合着眸,醒了,“心够狠。”
“可不是吗?司令您也不怕,她哪天就能对着您来这么一下!”女人用尖细的指甲,意图挑唆地戳了下穆法的腰际。
穆法没有反应,没有睁开眼,唇角稍稍扬起,“敢对我下刀子的…女人…”他仿佛闭着眼睛也在笑。
“多怕人呀!”女人着急,支起身子迫切地观察住穆法的反应。
“哈哈哈…”他淫/邪地笑开,下了床直接走出这个月第三十个女人的房。
“司令!司令!!!”每个女人都这么叫他,在他走后,没了他立刻就能死去般地叫唤。每一次,每一夜,一夜的情也要爱得骨头都发酥。
这些女人早已忘记,她们来到司令府的第一天,在枪和匕首中,心脏麻痹也作不出抉择。终于狠下心,哆嗦着抓起那枪,“砰!”一声。子弹射出枪膛,就像射进自己的脑,脑汁从脑仁里爆裂,往后的每顿饭都恶心恶肺,满口人血吞不下半点人性。
个把月,也就个把月吧。开过枪,杀过人的女人们,她们穿上乘料子跳舞,听留声机唱洋曲,踩高跟鞋死死踏住地界之上的好日子。
她们忘记了,忘记了什么……
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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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想起当年事心中惆怅,
再相逢是梦里好不凄惶。”
凄凄的调,名蝶唱着,身段作派,还是蓸古楚的影,心里记着,越记越深。
名蝶不是司令府的女人,至少她不住司令府,她没有被带去校场,杀一个人。司令府上下都知道,府内有宴请时,穆司令才会叫她来唱上几段,和一般伶人到府邸唱堂会是一致的。
今天晚上,司令府府内宴请,庆贺穆司令又劫了一批军火。流水的宴席,从司令府正院一直摆入正大厅,尽是人物,尽是男人。府内宴请上,女人不多,人物必携家眷道贺,旁的低三下四的只适合男人在外头胡作非为。
‘竟是些脏贱低下的……’就是穆司令,最大的人物,反而身旁来去带着的总是艳俗张扬,名蝶眼里‘脏贱低下的’女人。
“要是想逃,现在到是个好时候。”穆德灌一口酒,坐到雪情身边。每个进府的女人都该有个贴身的丫头,偏雪情他没给她安排。穆司令点了名,让雪情今晚也出席,他偏就把正厅最角落的一席排给雪情坐。
雪情没有应他,一双眼一路跟着穆司令。
“我说!都往这儿看什么呢?!!!”穆德在一旁火烧肠子,就差拔枪打人,‘妈的!这犄角旮旯的地儿,还那么些不知死活的,直勾勾就敢往这里瞧!’穆德闷头,自己给自己置了大气受的感觉。
看雪情的眼睛太多,这里没有善类,投在雪情身上的眼睛,像狼,似蛇,是禽兽。
“好看!”有个声音凭空回过来。
“唉!你丫…”穆德闷着头一下抬起,连身子也一并窜起,挥手就要出拳,又在半空僵住,“哥…”他丧气,随即更换军人姿态,高喊一声,“司令!”
是穆法,他怀里正贴着一个艳俗的女人,身后还有名蝶,扮相尚未卸去,就紧紧跟了来。
许多馋嘴贪慕的眼睛,这时候才从雪情身上收回来。“司令!”“司令!”起起落落惧怕、迎合、谄媚地叫开。
“乏吗?”穆司令又像看不到旁的人,只对住雪情一个。
“乏了。”她倒应他,一点不避开。
“歇着吧。”他排开一众不相干的,扔开怀里的女人,一把打横当众把她抱起。
“好!!!”一众不相干的,哨声起哄声水涨船高,闹腾样比得过戏园子。
而她双手一紧,心里还是怕的。一个晚上,她都看着他,他走过来越来越近的时候,她的一双手一次一次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