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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兰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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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待几日,便是登基大典,清凝和苏岫玉一起住进了皇宫,沅兰宫的格局没有大变,前朝宫中毓雅皇贵妃虽宠冠后宫,奉天帝却终只允其入住澧惠宫,故沅兰宫自从苏岫玉离宫修行后,便一直空着。
四月中旬,沅兰宫中谷雨兰正值花期,苏岫玉看着阶前的一株浅绿素花,思绪有点缥缈。
天华三十三年,初入宫中的苏岫玉,既是当朝司马千金,又是皇城第一才女,心高气傲,生性清冷,在宫中免不了处处受人排挤;
一日,冰天雪地,苏岫玉被命去寒林坡收集红梅上的白雪,一进寒林坡,便看见两个年青的男子正在比剑,两人腰间均系得是麒麟玉带,苏岫玉知是皇子,但见二人舞得酣畅便一时忘了避嫌。
恰只见一人长剑大开大阖,沉稳雄浑,剑气一浪追一浪,绵绵不息,另一人疾趋疾退,剑尖幻出点点寒星,飘逸出尘;
苏岫玉看得出神,待到惊险处不禁出声评道:
“当心渊液穴!”
“好一招孔雀开屏!”
“巽位有空门!”
……
舞至淋漓处的二人被这突然出现的声音一惊,剑法大乱,不多时年长一点的一招凤凰点头直刺另一人的神门穴,那一人手腕一颤,剑便脱手飞去。
“谁?!”年长那人剑式一收,厉声喝道。
苏岫玉立于红梅之下,手中还捧着一个美女颈黄青色宝相折枝曲瓶,一身鹅黄斗氅,微微一愣,只听年轻那人轻声说道,“三哥,莫吓到别人了。”
三哥?苏岫玉一切明了,向前走了几步,一俯身,“宫女苏岫玉见过三皇子,六皇子。”
“哦?京城第一才女,倒也不虚此名啊!”年轻的六皇子粲然一笑。
三皇子微微蹙蹙眉头,“这般天寒,你来这干吗?赏梅?”言语中竟有一丝质疑的意味。
苏岫玉一听,冷声笑道,“我素来只喜兰草,来这里是为惠嫔娘娘收取梅花上的落雪,烹茶所用。”
年轻的六皇子一愣,即而狡黠一笑,从苏岫玉手中拿过曲瓶,“你等一会。”苏岫玉一反神,已见六皇子弯腰半跪在雪地中,随手掬起一捧雪放入了曲瓶中。
苏岫玉不禁笑了,三皇子无奈的摇摇头,冲六皇子低声道,“完了后放几片梅花花瓣进去,多少像点。”
“你喜欢兰草?”苏岫玉还在笑着看六皇子往曲瓶中塞白雪,听旁边半天不语的三皇子忽然一说话,吃惊的止住了笑,看眼前沉稳内敛的三皇子却仍双眼望向一边的红梅。
“回三皇子,是的。”
“不喜欢梅的傲骨吗?没有多少才女不喜欢得。”
“不是不喜欢,只是梅棱角太过分明,奴婢喜欢不起。”苏岫玉淡淡回道,“奴婢只是一个凡人,生性清冷,在奴婢眼中,兰草更和奴婢的性子,清淡素雅只是别人的看法,兰草生于空山之谷,汲日月精华,待开花时便开,待花败时变败,并不及梅花一半傲气,还不敢与这寒冬三九相抗,奴婢也如此。”
说完,从有点茫然的六皇子手中接过曲瓶,真诚一笑,“岫玉谢谢六皇子免了奴婢在此雪地中忍冻了。”
言罢,翩跹而去;
六皇子惘然若失的看着翩翩离去的那抹倩影,一边的三皇子低声吟道--------------
“梅花淡尽探春素,只闻天下一抹兰。”
康平元年,苏岫玉入宫,封华泠夫人,赐沅兰宫,从此沅兰宫中兰花不绝。
苏岫玉轻轻转动腕上的一串佛珠,满脸寂寥。说是让清凝放下,但是这么多年了,自己倒也还没有彻底放下。说放便放,谈何容易?!一时相逢,相逢一时,再回首,便是一世纠缠。
“苏姨,我和清漾想尊你为雅清太后,如何?”
“待大典后,我便回无妄庵,要这般虚名作何?!”苏岫玉回过头,看着清凝,慈祥的笑了笑,“难不成要我为清漾坐镇后宫。”
“可是,苏姨--------------”清凝想起爹爹书中的那一首唐多令:
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纵芭蕉不雨也飕飕。都道晚凉天气好,有明月,怕登楼。
年事梦中休,花空烟水流。燕辞归、客尚淹留。垂柳不萦裙带住,漫长是,系行舟。
字字相连,一气呵成,那丝锦最边,浓墨飞杨的是五个大字--------苏岫玉绝书。闻不出丝毫闺阁脂粉气,张扬的是一份决然,一份玉碎的狰狞。
苏岫玉指了指阶下的一株叶条纤细的寒兰,“兰草还是深谷的幽,乡野的秀,这里或多或少不是沾了份娇媚,便是磨出个凛傲,总不似是兰了。”
清凝点点头,但仍在犹豫。
苏岫玉转身看了眼清凝,忽然间神色凝重,“清凝,你是不是已经知晓我与你爹爹之间的事情了?”
清凝缓缓点了点头,轻声念道,“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纵芭蕉不雨也飕飕。”
沅兰宫中恍然间一切凝滞,苏岫玉仰起头,半响,两行清泪落下。
天华三十八年初
六皇子大婚,那女子名严,字雅誉,江南俊杰严琼的遗孤;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苏岫玉冷冷一笑,只当是别人的一句玩笑。直到大婚前的第三天,苏岫玉还傻傻相信这不是真的。
那日,他走进她的屋子,剑眉紧蹙,面色苍白,背日而立。
“岫玉,我便要大婚了--”
听此一句,十几日的刻意忘怀,假笑人前全部暴发,苏岫玉怒道,“玉天澈,说什么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原来到头来你只是一个背信弃义的薄情小人!”
一双明眸满是泪水,双唇微颤,指着玉天澈的青葱玉指凛然的在空中划下半弧,悲极而笑,“玉天澈,你---好--------阿-----”
说完,神情空洞的走至案前,在自己的绢帕上提笔狂书,仿佛一腔怨言凝于笔端。
玉天澈靠在门边,无力喃喃,“死心便好,三哥他是真心喜欢你-”
苏岫玉抬起头,冷冷一笑,“这天下真心喜欢我的人多得是了,实不少六皇子你一人,收起你的白操心罢,看着呕心!”
“岫玉,你只能嫁给三哥。”玉天澈忽然神情肃然,“你知晓华清太子的事,如若不嫁于三哥--------”
“可笑,天华哥纵是性情寡清,为人严厉,却不是滥杀之人,六皇子莫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苏岫玉走至玉天澈身边,讥声道。
玉天澈又低声说了一句,只是悲愤万分的苏岫玉无心去听,只径直朝方外走去,脚步轻浮却不是稳重,待走至院门,仰天一笑,声音清冷吟道:“痴心一片枉空负,自此后,与君长决绝!”
自此后,与君长决绝!
后来,那张绢帕不见了踪影;
后来,自己应了玉天华,坐着凤辇从朝午正门再次进了这天宇皇宫,成了华泠夫人,宠冠后宫;
再后来,一场同室相操,沅兰宫中伴着缭绕薰香,苏岫玉忽然忆起了当日玉天澈最后的那句低语,“我终究是躲不过了,但求你好,莫伤心。”
再后来,看着奉天帝阴冷的表情,淡淡的低头请旨出宫,心如止水。
不再伤心,只因心已死。
“想那时终归是心高气傲,决绝的没有一丝回旋之地。”苏岫玉慢慢展开眼,“也罢,这世间也只有雅誉一人值得他生死阔约,执手相守,我终究只是一个过客。”
言语萧萧,却似有种终于豁然的豁达。
那时的苏岫玉,卓然出尘,眉目清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