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清凝冷月》暖玉

5、归家

　　“传令下去，不得动用宫中一物，不得伤及宫中一人，违令者斩！”
　　年轻的清漾跨马横刀立于入宫的西华门前，眉目间满是踌躇壮志，一片金光笼在其身，俊逸潇洒。
　　而清凝却看着这一片金砖碧瓦，琉璃溢彩，一时间恍惚了。 ，
　　“阿姊，你不进去吗？”清漾微微侧过头，看到清凝苍白的面色时，皱紧了眉头，“阿姊，是不是胃又痛了？”
　　清凝浅淡一笑，“没事。”不露痕迹的扫了眼夹道的百官，身着绯色一品仙鹤补服的楚霜枫恭敬得体的垂首肃立一侧，面色有点虚白，却倒也神情清逸。
　　回望十四年前，大雁南飞，红颜斑驳的西华门前，清凝走下轻辇，看着站在一边的楚霜枫，一身石青色白鹇补服，温润含笑，一双秋水般的眼睛仿佛有玉华在其中流转，那时的清凝只消看他一眼便笑脸如花的将白玉柔荑信任的放在了他的手中，软底缎面的绣花鞋轻盈的向前方走去，一去便是十年，再无回头路。
　　“清漾。”清凝低声一唤，阳光下看不清表情，仿佛走到了故人家门前，轻道了一句，“我便不进去了。”
　　清漾微微一愣，“阿姊-----”
　　“这几日我去与苏姨同住。”清凝仰眉一笑，“清漾，相信自己，让这群酸士莽夫看看你的能耐，莫让他们小觑了我们玉家，大典之日，阿姊在朝天坛等你！”
　　说完，掉转马头，轻喝一声，“驾！”，头也不回地策马往西，夹道是不时惊讶抬起头来的大臣，身后是金碧绝伦的天宇宫殿，清凝却什么也不顾，那一身妃红战袍随风微扬，道不尽的飒爽英姿！

　　无妄庵前，苏岫玉一身淄衣，身后一树木兰，开得肆意张扬，朵朵大似莲花，外白内紫，香气浓郁，倒掩了不少香火气息。
　　清凝早早便下了马，右手松松牵着，站在距苏岫玉数尺之外，只定定地看着，微启双唇，却终只是傻傻地咧嘴笑着。
　　“凝儿，回来了？！”苏岫玉用手遮住颤抖的嘴唇，声音略带哭意，“终于回来了，回来了！”

　　仿佛，
　　天华三十六年四月的那一天----------
　　漫天的杏花，胭脂万点，风流缱绻，占尽春风。
　　刚刚凯旋的他，白玉镶金簪冠束发，身穿海蓝绣银白云纹团龙暗花礼服，一支翠色欲滴，通体晶莹的玉笛斜挂腰间，月白点翠菱形香囊微露一角，眉目间仍带丝丝倦泄，却双目迥然，如玉如澈；
　　那时的苏岫玉一脸清冷却遮不住满怀欣喜，只平和笑道，“回来了？！”
　　“回来了！”他灿烂一笑，“看到你，真好！”
　　不说那连烽战火，不谈那白骨咽寒草枯的萧萧战场，不问那箭矢从耳边呼啸的九生一死，只定定相望，不用多说，回来便好。
　　回来便好……

　　无妄庵的那几日，清凝完全不闻窗外事，只陪着苏岫玉晨鼓暮钟，满腔的怨气不知觉中渐渐泄了，历经沧桑风霜的心渐渐寻回了一丝平和闲定。
　　三月的春雨渐渐多了起来，清凝翻着手中的佛经，忽然看到一句，心头猛然一颤：
　　“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因缘所生法，是中无有常。”
　　青灯缭绕，清凝烦躁的翻过了那一页，又强打精神看了几行，却只字未入心，只好将书扣在了桌上，窗外细雨似诉。
　　不禁又忆往昔，那时，一旦下大雨，沅兰宫中便是欢声一片；
　　三四只仙鹤，野鸡被围在院中，清凝和几个皇子从不同方向不停地吆喝追赶，有时甚至抱着野鸡在泥地里滚来滚去，一身狼藉；
　　那一日，春天少有的一场淋漓大雨，清凝正疯得不亦乐乎，苏岫玉坐在廊上，俯身含笑和暮雪公主描着花样，不时看一眼清凝，佯怒喝一声，“凝儿，再闹我叫小楚过来！”
　　“苏姨，楚哥哥才不会管我呢！”清凝忙里偷闲，冲回廊脆声叫道，一边向暮雪眨眨眼睛，“暮雪姐姐，你不玩一会儿吗？”
　　暮雪娴静一笑，却听见宫门传来一声严厉但宠溺的声音，“你楚哥哥不管，朕来管。”
　　苏岫玉起身忙要请安，奉天帝快步上前扶住了她，转而又冲院中斥道，“瞧你还有没有一点公主样子，偏还拾掇了一屋子皇子闹得个鸡犬不宁，连暮雪都敢往坏处交，传出去，莫不叫别人笑话！”
　　众人噤声，清凝看了眼奉天帝身后一脸无奈含笑的楚霜枫，偷偷挤挤眼，正襟回道，“皇伯伯，清凝知道您是怕万一淋了雨我们伤了身子，苏姨已经熬好姜汤了，等我们玩得尽兴了，喝上一碗准保无事，您放心吧。清凝知道皇伯伯最疼我们了，怎忍心约着我们的性子，只是刀子嘴--------”说到此，连忙跑到旁边苏岫玉的身边，脆声笑着，“豆腐心罢喽---------”
　　只不过，后来，清凝倒真得惹上了风寒，硬是被楚霜枫看着喝了八九天的黄连，那一病后，楚霜枫倒比清凝清减了更多。

　　知晓清漾进宫后，定不会善待奉天帝，毕竟他们之间没有近十年的相处。清凝还是没有多问，就算是问了又如何？只不过是选一个死法的问题。
　　现在想想，奉天帝其实一直都对自己很好，说白点，自己只不过是他留在身边的质子，但是吃喝用度不逊于得宠的暮雪，已是难得了。
　　暗自寻思，心中亦放下了些许。
　　苏岫玉站在帘外，看着清凝一会含笑，一会皱眉，一会豁然，自己也轻轻的笑了-----终是个善良的孩子啊！

　　清凝转身，看到凝眸注视自己的苏岫玉，有点赧然，连忙道，“苏姨，怎么来了也不知个声啊？！”言语间，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竟带上了一丝撒娇的意味。
　　苏岫玉走上前，爱抚的捋了捋清凝鬓角散下的几缕青丝，“清凝，这么多年你也长大了，很多事你也懂了，有些人做了一些坏事，但并不意味着他们都是坏人，每个人都有情非得以的时候----------”
　　“苏姨，我懂，只是我放不下。”清凝心口一揪。
　　苏岫玉清浅的叹口气，“苏姨只是不想你以后后悔罢了，这么多年，苦得何止你一个！”
　　清凝没有回话，低着头，只看着自己的水裳红色锦缎碎花软鞋。
　　苏岫玉看了眼桌上的佛经，想要说些什么亦是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