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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霜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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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晖殿中,奉天帝龙颜大怒,众臣噤若寒蝉。
“无能,无能!!朕平日里养着你们都是干什么的,一个黄毛丫头竟逼到了皇城脚下了,当初夺玉天澈兵权,立斩其全家时的气势都到哪去了?!”
左文右武,无一人敢出声。
“皇上息怒,微臣有一计。”出列的是一个年过四十的一品大官,众臣脸上尽是鄙夷。韩济才,宠冠后宫毓雅皇贵妃的父亲,权倾大半个朝廷,仅户部就有四个姓韩的。
“爱卿只管道来。”
“皇上可还记得当年的岫玉娘娘?她可是皇城中玉清凝唯一挂念的人呐。”韩济才一脸奸笑,却不知已有人将双手攥出血来。
苏岫玉,钟灵毓秀,才满京城;天华年间为华凌帝身边最为得宠的女官,夺嫡之争中,幸而其机智过人,将华凌帝圣旨偷带出宫;玉天华龙蟒加身后感其恩惠,将其迎入后宫,封华泠夫人,一时宠冠后宫。但生性淡泊,康平十七年,请旨离宫,带发修行于城西无妄庵。
康平六年至十六年间,玉清凝便住在华泠夫人的沅兰宫,二人亲若母女。
果然,当玉清凝看到被押上城墙上的苏岫玉时,挥剑的手愣在了半空中。
“玉清凝,看清楚了,她是谁?!”韩济才用力一推,苏岫玉一个踉跄,左肩重重磕在了城墙青砖上,脸上的神情却没有丝毫的改变,满满的惊喜。
“凝儿,凝儿!”一代才女苏岫玉此时激动的竟有点失态,“哈哈,天澈,你看到了嘛!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
韩济才又想动粗,手腕却被另一只手紧紧抓住,“韩大人,自重!”
“楚霜枫,你好大的胆子!”韩济才在朝廷上虽和楚霜枫政见多有不和,但是楚霜枫从未似今日这般不给自己面子。
楚霜枫松开手,只是微微一鞠躬,转而望向城下那个赤红马上的她-------握住马鞭和长剑的双手已然苍白,双眸亮澈如水,身子仍稳稳坐在马上,只是紧咬的嘴唇已经渗出血来。
自从沧澜一战之后,楚霜枫再没有似今日这般清楚地看着她,压抑住满腔澎湃,朗声道,“玉清凝,华泠夫人现在暂没有性命之忧,望你三思,是退还是攻,华泠夫人的生死可就悬在了这两个字上了!”
城墙上苏岫玉忽然厉声喝道,“清凝,难道你要功亏一篑吗,你父母的仇你不报了吗?昏君无道,天下百姓的期盼你也不顾了吗?!!”
韩济才大怒,一把夺过护卫的佩剑,往苏岫玉刺去,楚霜枫连忙挺身相护。
那苏岫玉丝毫不顾,仍高声叫道,“玉清漾,玉清凝,你们的父亲是定天大将军玉天澈;华清太子是你们的祖父,如今玉天宇沉溺后宫,朝廷奸臣当道,你们是正统的天宇血统,有责任取而代之,给天下一个昌平盛世,怎能为了儿女私情犹豫不决,当断不断!!”
此语一出,众人哗然。当年华清太子弱冠之年便入住东宫,为人恭和,处事有方,深得民心,可惜天妒英才,薨时年仅二十又二,未余一子,这时苏岫玉又说玉天澈是华清太子的儿子,一时间局面有了点失控。韩济才见守城的将士竟有人有了动摇,一时不顾一切一剑刺出,却只听众护卫尖叫一片,剑从楚霜枫胸口直直穿过,而苏岫玉则被楚霜枫护在了身后,安然无恙。
“小楚-----”
“楚尚书-------”
“楚大人--------”
城墙上一片慌乱,楚霜枫却微微侧首,透过茫茫人群,定定的看了眼玉清凝,轻轻摇摇头。
玉清凝握住长剑的手紧了又紧,胸口一阵窒息,定神命道,“收兵!!”
营帐中,玉清凝定定站立,一动不动,待玉清漾旋风般冲进来的时候才慌忙将左手背在了身后。
那手中紧紧攥着得是一支通体碧绿的梅花竹节翠玉簪。
“阿姊!!”玉清漾微微一愣,转而神情一凛,“阿姊,你不会还---------”
“清漾,乱想些什么呢?!”玉清凝眉头一紧,“有这心思不如多想想为君处政之道!”
“那苏姨-”
“我来想办法。”
玉清漾迟疑了一会,“万一救不了苏姨……”
“不会有万一!”玉清凝坚定的看着清漾,“没有万一!”
战时的皇城早早下了禁夜。
夜色中,一个纤细却灵活的身影轻快无声的跃上了屋檐,飘然然的落在了院角。
摇曳的灯光投射在窗纸上,微微透到了院中。
“谁?”
“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黑影不慌不忙,轻声吟到。
房门“吱”一声便打开了,黑影迅速闪入。
“公主,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这么贸贸然进城?!”
“青啸叔,多年来难为您了。”黑影拉下面罩,正是清凝,“事不宜迟,青啸叔请速将城内兵力部署图画给我!”
“早已经备好了。”林青啸从袖中抽出一张图,“城西一直有一半兵力握在我手中,城北也有我的人,策反应该会比较容易,公主可由此二处攻城,只是---------”
玉清凝眉头一蹙,但语气定然“青啸叔放心,清凝会不顾一切保苏姨周全。”
林青啸一把拉住她,神色郑重的说,“你是要去劫狱吗?不要鲁莽!”玉清凝微微一笑,“青啸叔,我有那么傻吗?苏姨现在是我的弱点,也是他们唯一可以控制战局的保障,韩济才不会傻到把苏姨丢在天牢里的,除非他把家也搬进去。”
林青啸点点头,“小心。”
玉清凝鼻子一酸,点点头,没有停顿迅速开门离开了。
苏姨,十三年前,你收起清冷的性情,跪在乾晖殿前,俯首三个时辰,只为让清凝随你入住沅兰宫;十年间,待清凝尤甚亲生,不惜用自己清雅绝伦之躯挡住了这污垢之所的所有流言蜚语与不堪,给了清凝十年纯真透清的韶华。
清凝紧咬嘴唇,将部署图交至另一人手中后,一提气便向司马府飞去。
韩济才,你不会把家搬到天牢,但定会将天牢搬至家中,那不如,你我在你家中会上一面!
多年的部署等得便是今日。
漆黑夜幕,没有一丝月光,玉清凝一路狂奔,双目盈血;
那一天,是康平十五年七月十五,为了给楚霜枫买生辰礼物,自己悄悄遛出了宫。
那一天,艳阳高照,站在自家门前,看着楚霜枫展开一道明黄圣旨,远远得听不清些什么,只看到红色镏金大门前自己的爹爹,娘亲,还有玉府上下跪倒在地,披头散发,身边的人低声暗叹“可怜这一门忠烈惨淡收场,韩济才果是老谋深算啊!”手中攥着的梅花竹节翠玉簪硬是深深的戳入手中,流出的鲜血将那明艳的绯红石榴裙染成了一抹红黑;
那一天,娇羞羞急盼盼等着十五及笄的王家玉女沦落为朝廷钦犯,风尘之人,曾经的晶莹洁白一霎间染满铅华;
那一天,慌乱乱逃出城门,次日午时天澈府满门抄斩时,自己头也不回的选择了落草为寇。那一幕自己未曾亲眼见到,却在梦中一次次被那冲天的血红惊起,带起揪心噬骨的痛。
“清凝-----”仍是那温润润的一声唤,似乎四年多间,什么都没有变。
清凝身形一颤,止住了脚步,转过身,清冷冷的叫道,“楚大人,好久不见。”
漆黑的夜色遮住了所有,只有对白没有表情。
“清凝,不要鲁莽行事,回去吧。”楚霜枫右手扶着一边的砖墙,“你一人救不了华泠夫人。”
“哼-------”清凝冷冷一笑,转身又要向前,却只见前面人影恍然,烛火通明。
“跟我来。”清凝未及反应,右手已被楚霜枫牵了住,清凝浑身一酥,立即打开他的手,“登徒子!”
“清凝莫闹,你放在韩府的内线已经除得除,反得反,韩济才今夜就设局等着你落网!”前面人影已经看到了他们,后面也晃晃有了灯光,楚霜枫一时顾不了礼俗,一勾手将清凝挽入怀中,轻道句“得罪”便飞身跃过了墙头。
运气飞走了几注香的时间,终又回归了寂然。
“楚霜枫,今日之恩,昨日之仇,你我一笔勾销,从此路归路,桥归侨,你若降了我们,既往不咎,来日朝堂之上,你还是一品尚书;若执意忠君,明日一战,生死由天。”清凝闪身离开了楚霜枫,神情凛然道。
楚霜枫苦苦笑笑,“明日便战,清凝你到底还顾不顾华泠夫人的生死?”言语间竟有点气力不足。
清凝一张口却终是止了。
三月的天,纵是春已至,陡峭的寒风乍起,还是寒意难挡。
“给我三天时间莫要冲动,我------”楚霜枫微微一喘气,面色苍白,“为你打开城门,迎破竹进城,并保华泠夫人无恙。”
清凝没有说话,脸上带着清淡的笑意,却缥缈不可捉摸。
“楚霜枫,我不知该不该再信你这一次?!”清凝一步一步头也不回的朝前走去,消瘦的背影渐渐融入墨色之中,话语中满是憔悴和沧桑。
待空巷无音,楚霜枫微微直起腰,胸前早已一片血迹。
《天宇志.楚霜枫传》---------康平二十年三月初,楚霜枫斡旋于众大臣之间,终于三月初四拂晓率文武百官大开玄武,白虎,青龙,朱雀四门,押解韩济才父子于朱雀门前亲迎清漾帝进城,史称朱雀政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