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染》夏凛一川

3、溺水的感觉，有时候很好

　　第三章

　　第二天傍晚时分，沈曲桐吃完晚饭往万家别墅走去找万燃。她站在别墅客厅的窗前，从窗户外往里看，刚刚做完打扫工作的女佣正坐在沙发上悠闲地看着电视，时不时跟着电视里的笑声放声大笑。这时做饭的那个身材肥胖的女佣从厨房里出来，一边走路一边在围裙上擦着那双油腻的大手，一边还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看。两个女佣坐在沙发上，从茶几下面的抽屉里抓出一把瓜子，一边嗑着一边交谈电视节目的细节。
　　她没有看到万燃。
　　沈曲桐走到大门的台阶前，战战兢兢地按响门铃，这时从窗户那边传来瓜子散落在地上的声音，两个女佣以为是主人回来了，相互“快快快”地催促着收拾落在地上的瓜子，电视机里的笑声也被戛然掐断。沈曲桐听到这一连串的声音，不禁笑出声来。
　　开门的是负责打扫的女佣，她身材枯瘦，见到来人是沈曲桐后，一张谄媚的脸顿时变得冰霜一样冷漠。她没好气地对打扰了她们看电视的沈曲桐说：“有什么事吗？”
　　“那个……请问万燃在吗？”
　　“哦，他出去了。”
　　“去哪儿了？”
　　“我怎么知道？”
　　“那……他是什么时候出去的？”
　　“刚刚出去。”女佣有点不耐烦了，“你有什么事吗？我可以帮你转告他。”
　　“哦，没有没有……”沈曲桐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女佣用鼻子哼了一声，又用细长的双眼把沈曲桐上下打量了一遍，最后直勾勾地看着她的眼睛，用眼神对她说：没有什么事干嘛跑来打搅我们？
　　沈曲桐自知不能再问什么，道了个歉就飞快地跑开了。跑到差不多看不到别墅的地方，她停下来呼呼地喘气，心想这个女佣怎么和昨天不一样啊，昨天吃午饭的时候她还拉着她的手问东问西呢，难道那时她是为了讨好两个小主人，才对她表现得那么热情？
　　她不想再想这个没有意义的问题了，当务之急是找到万燃。
　　但是不在家的万燃可能在哪儿呢？刚刚应该顺便问一下万野在哪里的，也许找到万野就能找到万燃了。她想。对了，要不去河边看看吧，也许今天万野也在那里画画呢。
　　沈曲桐快步走到河边，走到那棵大槐树下面时，她驻足四处观望，失望地发现万野不在这里。河岸只有吃草的山羊群，夕阳有一半沉入地平线了，羊儿们十分满意这转凉的天气和肥沃的青草，不时发出咩咩的欢叫声。
　　她靠着树干，闭上眼睛，呼吸着温润的空气，刚刚狂跳不止的心迅速变得平静了。她好像明白外公和外婆喜欢这个地方的原因了，她也喜欢。今后就在这里安享晚年吧，白天画几幅画，晚上和孙辈们玩耍，这真不失为一件美妙的事情。不过啊，她想着想着咧开了嘴角，昨天明明是说要画一幅画给外婆的呢，结果送给万野了，明天再画吧，明天可一定要记得。
　　不知过了多久，她缓缓地睁开眼睛，夜色又浓了些。她听到河面上有声音，她寻找着，看到在不远处的河水里有个健壮的身躯一起一伏，她看不太清那个人的脸，于是走近了些。
　　“嘿，曲桐，你怎么也在这里？”
　　居然是万燃！
　　沈曲桐差点惊喜得尖叫起来。
　　万燃的脸上布满的水珠，在夕阳的照耀下像是一颗颗晶莹的橙色钻石。他身体健硕，古铜色的皮肤光洁健康，裸露的上身肌肉十分发达，沈曲桐看着他，想到了专业书上印刷的那些完美的男性躯体，她看入了迷。
　　“你个色女，这样看着我干嘛？”万燃两臂交叉挡住胸肌，佯装惊慌地说。
　　沈曲桐笑了，她在河边蹲下，问他。
　　“你在这里干嘛呀？”
　　“你这不明知故问吗？我在游泳。”万燃说。
　　“可是你家不是有游泳池，干嘛还跑到河里来游泳，外面的水都没消毒的，多脏啊。”
　　“这么清澈的水哪里脏了？再说游泳池能和这里相比么？在我眼里我家那池子就是一口井，我都不用游，手脚一展开就到碰到了两头墙壁。这条河多好啊，我可以一直往前面游，岸边还有不一样的风景可以看，有时候还能碰到意外的惊喜。”万燃说罢，朝沈曲桐挤了挤眉眼。
　　沈曲桐知道他什么意思，嘟起嘴不理他。
　　“你又在这里干什么？”万燃见沈曲桐不说话，便问。
　　“我……”沈曲桐实在不好意思说是来找他的，她支支吾吾，万燃却看穿了她的心思。
　　“曲桐，下来和我一起玩吧。”他站起身，胸部以上露在水面上，“水里很凉快，我看你衣服上都是汗。”
　　“不要，弄湿了回家外婆会骂我的。”沈曲桐退后一步，不肯下水。
　　万燃的笑容僵在脸上，他低吼一声“胆小鬼”，又扎进水里去了。
　　“喂……”
　　沈曲桐想就这样等万燃浮出水面，可几分钟过去了水面上仍然没有动静。吃草的羊群已被牧羊人带回了家，四周静悄悄的，沈曲桐心里打起了小鼓。
　　“喂，万燃……你还在水里吗？”
　　没有回应。
　　“喂，你别吓我啊……”沈曲桐站起身叫道。
　　“万燃，求求你你别吓我……”她哆哆嗦嗦地脱了鞋子就往水里走，“喂，我还有话想对你说呢，你不能死呀……”
　　沈曲桐一步一步往河中心走，水眼看着漫过了她的脚踝，她的膝盖，可她还是没有看到万燃，她急哭了，可是还是没有看到万燃……
　　“曲桐！”
　　就在沈曲桐想再往深处走的时候，她听到身后响起了水流的哗哗声，突然她感觉自己的腰被勒紧了，她“呀”地尖叫了一声，回头一看，那个抱紧了她的腰的人不是活生生的万燃还是能是谁！
　　她喜极而泣，捶打着万燃的胸膛，怪他吓她，怪他玩笑开得过火了，而万燃只是没心没肺地笑着问她。
　　“你说有话想对我说，是什么？”
　　“我说了吗？没有呀！”沈曲桐死不认账。
　　“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
　　“你还说没有！”
　　万燃松开勒住她的腰的手臂，沈曲桐刚刚喘口气，万燃却又用手掐住了她的腰，他轻轻地捏着她的腰，痒得她一边咯咯直笑，一边娇声求饶。
　　“你还说没有，还说没有！”万燃笑着说，手却仍然不放过她。
　　“说，你是不是想说你喜欢我？”他突然不挠她的，他把她整个人紧紧地箍在胸前，在她耳边轻轻的说。
　　沈曲桐的后背贴着万燃的胸膛，那胸膛结实而冰冷。她娇笑着说：“才不是。”
　　万燃不做声了，他的气息呼在她的颈间，一阵酥麻便蔓延至全身。
　　“万燃？”
　　她疑惑地唤了他一声。
　　万燃叹了口气，猛地往水里一沉，连带着她跌进了水里。
　　“啊……”
　　沈曲桐措手不及地跌入水中，狠狠地呛了几口水。她大声喊着万燃的名字，他仍然在背后紧紧抱着她，却不愿把她放出水面。她呼救的声音淹没在水中，她在水中听到水流的隆隆声，即将被溺死的恐惧使她不停得蹬脚。万燃却不理会她的挣扎，等她又呛了两口水后，他把她拖出水面，大声问她。
　　“你是不是想说喜欢我？”
　　沈曲桐才摇了两下头又被万燃拖进了水里，溺水的恐惧再一次淹没了她，她在水中挣扎，万燃又把她拖出水面，这一次他再不是礼貌地询问她了，他在命令她。
　　“说你喜欢我！”
　　沈曲桐喘不过气，她贪婪地大口呼吸着空气，没有空闲说话。万燃见她又摇头，又一次把她拖进水里……
　　“说你喜欢我！”
　　“说你喜欢我啊！”
　　“说你喜欢我！”
　　……
　　最后一次浮出水面，沈曲桐终于恢复了些气力，她呼呼地喘着气，紧紧捏着万燃的双手，气喘吁吁地对他说。
　　“你让我缓一下好不好……”
　　万燃这才松开了她。
　　沈曲桐转过身，与万燃面对而视，她踮起脚尖，他们的鼻尖几乎要碰到了一起。她环住他的脖子，对他说。
　　“万燃，溺水的感觉，有时候很好。”
　　说完，她吻住了他的唇。
　　***
　　她吻了他。
　　万野下午去市区购买画材，回来后没有回别墅，他见夕阳很好，想到河边试一试新买的画笔。他拆开画笔的包装，爱不释手地抚摸着。很快，他走到了那时常出现在他梦境中的河边，还有，他看到了那时常出现在他梦境中的，那个女孩的脸。
　　万野第一次见到沈曲桐是在两个月前，那时候沈曲桐刚刚到乡下外婆家，她把行李搬进外婆家的老房子里后，独自坐在门槛上发呆。万野画画回家，路过一户独居的老婆婆家门口，看到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女孩陶醉在乡下的风景之中，他一眼就看出她不是这片土地上的人，她来自喧嚣的城市，眼中却未染一丝尘埃。他仿佛在她的这双眼睛里看到了一些和自己相似的对宁静和美好的盼望。他从她身边的巷子走过，她没有注意到他。他走开，躲进不远处的一片玉米地里，为她画了一张画像。
　　后来他常常遇见她，在树林里，在巷子旁，在河岸上。她有时候画画，有时候什么都不做，仅仅是看着景色安静地笑。他遇见她时便躲在她发现不了的地方为她画画，他默默地被她吸引了，她却不知道。
　　再后来，到了昨天，他鼓起了勇气坐到了她的画景里，他认识了她，她还为他画了一幅画，他把那幅画挂在自己的卧室里，那是他卧室里唯一的画。昨天他鼓起勇气不为别的，只是因为他要开学了，他想在开学之前认识她，也让她认识自己。
　　可是，正当他喜悦着，以为自己向她的世界迈了一小步的时候，她却……吻了另外一个人。
　　万野瘫坐在槐树裸露的树根上，河里的二人在接吻，他看不到，却尝得到空气中弥漫的酸涩，那酸涩的味道像不成熟的橘，他闭上眼睛，握紧拳头，安慰自己那酸涩也许仅仅来源于和橘颜色相似的夕阳。
　　不知过了多久，他站起身，他没去确定河中的二人是否已经离开。他现在只想远离这片河岸，这在前一天才带给他快乐的河岸，他从此，再也不想回来……
　　但是呢，谁都不知道，在万野离开后又有一个女孩来到了这里，她也看到了水中二人激情的嬉戏，但她不在意，她在意的只是……
　　看到河中的二人相拥着十分美满的样子，她在心里诅咒，诅咒他们的未来充满痛苦。她捡起万野掉落在槐树下的崭新的画笔，在上面留下了一个长久的吻。
　　***
　　甜蜜的恋爱后迎来的是别离。沈曲桐和万燃相恋时已是八月底，C市美院开学的时间越来越近，她抓紧时间每天早出晚归，恨不得二十四小时都和万燃黏在一起，对此外婆是抱怨不已。爸爸妈妈也已经打了好几个电话催她回家收拾行李准备上学，她差点就对他们说反正C市这么近她想直接去学校，行李就让他们给她寄到学校去就行了。但父母怎么可能容忍她这么任性的要求呢，她只好找各种各样的借口一再拖延。外婆要撕掉墙上八月的月历，她难过得哀求外婆不要撕。可时间毕竟不是不撕掉日历就能留下来的，她自己也知道这一点，最后她用自己的双手撕掉了十八岁的这个难忘的夏天，把它折叠整齐装进了那个笨重的行李箱里。
　　她对父母说想用一天时间和新交到的朋友告别，九月二号保证回家。父母应允。
　　为了告别的这一天，她计划了许多。可是当天亮她到万家别墅找万燃时，却被女佣告知他不在家。
　　“他昨天都没跟我说今天不在。”她失落的说。
　　“大少爷虽然是不在家，可小少爷在呀，你可以去找他。”负责扫地的女佣笑着说。
　　这句话虽然殷勤却饱含讽刺，沈曲桐知道，但不想与没有素养的乡野村妇解释什么，她问万野在哪里，女佣指了指楼上说，不在卧室就在画室。
　　沈曲桐上二楼后先去了画室，万野不在那儿。这时从她身后的一间卧室里传来了乒乒乓乓的声音，她想起来万野今天就要去学校了，这是他在收拾行李的声音。
　　果不其然，她推开他半开的卧室门，看到他正光着上身把几个瓶瓶罐罐往行背包里装。万野见她闯了进来，急忙从椅子靠背上扯下自己的T恤，手忙脚乱地往身上套。
　　“你怎么来了？进门也不打声招呼。”虽然是这么说，他的语气却是喜悦的。
　　“对不起，下次我会注意的。”沈曲桐说，“你今天就要上学了吧？我都差点忘记了……”
　　“没关系，你也在忙自己的事……”万野说完这话，脸上的喜悦也消失殆尽，他继续低头收拾行李。
　　自己的事是指什么？谈恋爱算是需要忙的事么？沈曲桐总觉得万野说这话时酸溜溜的，她有点不自在。
　　她环顾万野的卧室，东西不多，一张床，一张带书架的书桌，一个衣柜就是全部的家具，墙壁上的一幅画，书桌上的一个相框就是全部的装饰。她注意到了那幅画是她的画，她正想开口问万野为什么把她的画挂在卧室里，万野却先说话了。
　　“你来找我，是想问我哥去哪里了么？”他没有抬头看她，双手在认真地清点行李。
　　“嗯……”她低声承认。
　　“他去工作了，今天临时被爸爸叫过去的。”
　　“哦……”原来如此，原来是不得已的不告而别，她放心了。
　　“你明天一早就要走吧？我哥可能这几天都要在工厂里，月初的时候总是很忙。”
　　“哦……”沈曲桐听万野说着，不知道该回答他什么。
　　“要不你先在这里等我一下吧，随便看看，我东西还没有收拾完。”他说，“我骑摩托车上学，等下送你去找他。”
　　“呃？”
　　沈曲桐没有听明白，想开口却不知道如何问，她突然想起米柚告诉过她万家的公司在Z市的郊区，而万野在Z市上学……
　　“哦，你顺路么？”
　　“顺路。”
　　沈曲桐在椅子上坐下，满心欢喜地等着万野，她的视线又一次落在了书桌角落的相框上，她拿起相框，问万野。
　　“这是你的妈妈吗？她真漂亮，难怪你和万燃也长得好看。”
　　万野收拾东西的手停了一下，许久之后对她说：“谢谢夸奖，不过她只是我一个人的妈妈。”
　　“啊？”
　　沈曲桐责怪自己的失言，用手指拍了两下自己嘴巴。
　　“我和哥哥同父异母，并且其实我们都长得像爸爸。”万野收拾完了东西，站直身子伸了个懒腰，漫不经心地说，“看样子哥哥也没有跟你说过这些，我好像对你说太多了，请不要见怪。”
　　沈曲桐听万野说话的语气冷淡，她十分不自在，她问他：“万野，你干嘛这样对我说话呀？刚认识你那会儿我还觉得你挺好的，是什么让你变得对我这么生分了？”
　　万野似乎被她激醒了，他笑了笑说：“还因为什么呢？你都是我哥哥的人了，我要对你太亲密了像什么样子？”
　　沈曲桐也笑了，她站起来走到他身边，踮起脚揉了揉他的头发，亲昵地告诉他：“你可以把我当姐姐嘛，那么冷漠地对姐姐说话是不尊敬的哦。”
　　万野躲开她揉着他头发的手，说：“好了曲桐姐姐，我东西收拾好了，再不走你下午就回不来了。”
　　沈曲桐以为万家的公司和小说中主角家的公司一样就是以姓为名，但到了之后才发现那它并不叫“万氏”，而是叫“万梵”，万梵生物有限公司。走进公司之前她以为里面是一栋大楼，楼里面全是细菌的培养皿和活生生的小动物，工作的人都是穿着白大褂的科学家，可走进公司才发现这是一排的厂房，难怪万野是把这里叫做工厂而不是公司呢，她恍然大悟地不停点着头。透过窗户，她看到厂房里的流水线忙碌而有序地生产着一种绿色的药丸，她问这是什么，万野告诉她是螺旋藻。
　　“这种东西很值钱么？”她疑惑，再往里面走一些，里面厂房生产螺旋藻的流水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许多废弃的木材或没有在工作的机器。她问万野，是不是生产螺旋藻的就只有那两个厂房，万野说他也不清楚，他很少来厂里，毕竟继承家业的是万燃不是他，因此他也没有不识趣地去问过父亲生意上的事。
　　走着走着他们来到一栋二层的小楼前，沈曲桐远远的就听到了万燃的声音，她飞奔过去，万燃见她来了，急忙出门迎接。
　　万野把沈曲桐送到了万燃身边，告诉她如果要回去就在工厂外面的马路上等车，下午三点半有最后一趟回去的车，叮嘱她不要错过。
　　沈曲桐答应着，眼睛却含情脉脉地注视着分别了半日的恋人。她心疼极了，他的工作一定很累，不然为什么仅仅分别了一夜，他却憔悴了这么多。啊！可恶的工作！她爱怜地摸着他的脸，不避讳万野还在旁边。
　　“那我就先走了。”万野低下头，带上头盔就要离开。
　　“咦，万野，怎么今天米柚没有要你载她去上学？”万燃见万野一个人坐上摩托车，惊讶地问。
　　“我现在回去接她。”万野说完，发动了摩托车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中。
　　沈曲桐见到万燃有说不出的开心，她要他带她四处看看，他却显得有些为难。
　　“我还有些工作要做，你在外面等我一下好吗？”他说。
　　“哦，好的。”
　　沈曲桐努力表现出懂事的样子，她看到万燃狠狠地摇了摇脑袋，像是想把脑子里的疲惫都甩出去，于是更加心疼了。她看到他走进屋，和屋子里面的人压低了声音说着什么。屋子外墙壁上的空调箱呼呼地转着，她在外面热地直冒汗，她想不通万燃为什么要她在外面等着，难道他和那些人谈论的是商业机密，对她也不能泄露？
　　她等了许久都不见万燃出来，只好从小楼房边走开，百无聊赖地在厂房间穿来穿去。万梵公司虽然占了很大一片地，可实际在使用的非常少，她在公司里转了整整一圈，看到在生产的厂房只有进门处的那两座，厂房里的工人工作十分不用心，他们操作机器和包装产品的动作很不熟练，有个工人见她在门口偷看，还吓得把一瓶产品全撒在了地上。沈曲桐十分疑惑，难道这样的工厂能够使万燃的父亲拥有可以建造那样豪华的别墅的资本吗？她想也许是自己对商业和螺旋藻不了解吧，兴许这个小小的工厂的确可以把那一粒粒小绿丸变成千百万的财富呢，她一个还生活在象牙塔里的十八九岁女孩，又懂些什么呢。
　　万燃谈完生意便来陪她了，他说工厂里没什么意思，执意要带她去市区逛逛。他在市区给她买了好几套衣服，末了还买了个手机，说等她上大学了可以用它联系他。沈曲桐觉得这份礼物太贵重了，怎么都不肯收，万燃强硬地告诉她，如果不收，他就只好把它扔了，粉红色的手机他又用不上。
　　沈曲桐收下手机，心里忐忑不安。这时候万燃的手机响了，他走到离她好几米远的地方才接电话，说完电话他告诉她，他必须回公司一趟，有一批货数目出了问题，他要回去处理一下。
　　“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呀……”她央求他，时间已经不多了，她现在一刻也不想和他分开。
　　“别闹。”他摸了摸她的脑袋，说，“快回家去吧，生意是男人的事，你不要管。”
　　说完万燃便拦下一辆出租车走掉了，离开的时候他神色焦急，连再见都没有对她说。
　　沈曲桐闷闷不乐在市中心晃了一会儿，最后独自找到巴士车站，踏上了回乡下的最后一趟巴士车。巴士路过万梵公司的时候，她探出头去想看看是否能看到万燃，可是她又失望了。万梵公司被巴士甩在了后面，慢慢地变成了一个小点。她心中隐约掠过一丝不安，窗外的风景慢慢失去了颜色。
　　她在担心什么呢？她担心的太多了。
　　她突然开始明白，万燃已经是社会上的人，而她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学生，他们生活的世界是十分不同的。而今后在漫长的未来里，是否还将有不能预知的变故呢？他们能一起走到永远吗？车轮即将带着她驶向新的生活，那是一个万燃从来没有感受过的生活，他们的命运是否能在这样悬殊的生活环境中，再次找到交点？
　　她咬咬牙，把即将涌出的眼泪吞进肚里。她还太年少，无力去想太遥远的将来。
　　万燃啊万燃，他让她心神荡漾思绪翻飞，他让她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如果这就是爱情，那他们的爱情注定充满了艰难险阻。她隐隐约约察觉到在他的世界里有她还没看到的危险，她是如此平凡，又能为他、为他们的爱情奉献什么呢？
　　可是现在啊，她太年少，年少的爱情总是不想想那么多。她睁开眼睛，看到外婆家的小房子就在眼前。她握紧拳头，告诉自己——
　　就去爱吧！至少现在，去爱吧！就这么一次不顾后果地去爱一个人，从此把生命交给他，从此为他跋山涉水历尽风雨，从此为他赴汤蹈火颠沛流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