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红颜》潇湘寒月

9、逼殉

　　无限怅然地下了高台，她便向那三大殿之一的皇极殿趋步而去。
　　皇极殿昔日辉煌不在。晚风凄凄冷冷地袭来，昨夜来一直未断的炮声已经歇了，远远只听暮鸦戚戚惨惨地悲鸣。
　　此刻四下里空无一人，她独自走在偌大的广场上，只觉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
　　终于离皇极殿只有几步之遥了，她下意识地加快脚步。她知道：炮声止歇并不意味着战争结束，而是可怕的事已经发生了－－京城、皇城、宫城相继失守，闯军只须撞破那一扇朱漆的宫门，杀入大殿，不消片刻就可改换乾坤。时间不多！她心头一紧，三步并作两步踏上白石雕龙台阶：得劝父皇快些离宫才是！
　　她这样想着，伸手去推那紧闭的殿门，却忽然隐隐听得里头竟然传出女人低低的哭泣声。
　　她一惊，伸出的手又猛地缩回，轻轻将脸贴在门上，透过门缝向里头望了进去。
　　却见殿内昏暗一片，隐隐龙案上两盏残灯如豆，映照出一张苍白而衰老的脸庞。她又是一惊：这竟是父皇！才一日不见，竟好像已经历了十年沧桑一般！心中一痛，泪水不禁涌了上来。她抬起一双泪眼顺着父皇的目光望去，才发现大殿内跪了一地的妃嫔，正各自低着头，惶恐不安地抽泣。
　　她认得领头那人的背影。是周皇后！那个继她母亲过世后，统摄后宫的女人。此时她一身严装，却不似底下人一般哭哭啼啼的，平静一如既往。她不禁油然而起深深的敬意：大难临头竟能如此镇定自若，当真有母仪天下的气度。
　　“好了，都不要哭了。”崇祯帝终于按耐不住，厌恶地一摆手，对身边那太监轻声说了一句，“东西拿来！”
　　那太监应命而去，不一会儿工夫就端出个木制的托盘来。盘中密密地摆着什么，却用一方白巾盖得严严实实，瞧不明内中乾坤。那太监跪在地上，双手托着木盘，高高举过头顶，等待皇帝的下一道旨意。
　　所有人的心都在那一刹那沉了一下。妃嫔们止了哭声，面面相觑。大殿里死一般寂静，却突然爆发出一阵响亮清脆的婴儿的啼哭。
　　她将目光移向哭声响起之处，只见角落里一名老宫娥抱着个蜡烛包，不住地安抚轻哄着。“昭仁妹妹？”她不禁长叹，“国祚危在旦夕。可怜妹妹身在襁褓，就要遭受这颠沛流离之苦。”
　　“让她闭嘴！”崇祯帝的脸色越来越阴鸷，“哭得朕心烦。”
　　那老宫娥吓得面如死灰，又低头哄起了婴儿。稍过得片刻，哭声渐渐轻了下去。
　　众人方松了口气。
　　“时间不多了。”崇祯帝悲苦地望向殿外的天宇，仿佛连叹息都无力。他闭起了双眼，半晌忽地冒出一句，“你们跟朕，很多年了吧。”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只听得见此起彼伏急促而轻微的呼吸声。
　　崇祯帝却仍自顾自地续道：“朕自十六即位以来，励精图治，改革弊政，希望能力挽狂澜，复兴大明。到如今，朕已然尽了全力。大明败局回天乏术。真想不到，想不到，祖宗打下的江山，竟会断送在……断送在朕的手中！朕，朕是大明的罪人，还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现如今，闯贼就要杀进来了，朕自觉无颜苟活于世，定要以身殉我大明。你们，你们往日随朕左右，同朕享尽荣华。今日……大明要去了！朕要去了！你们也就随朕一道去吧！”
　　说着，他猛地抬手，一把扯下那方白巾，盘中陈放之物赫然呈现在众人面前，竟是一只只精巧的白玉盏。盏中满盛鸩酒如血，在明灭的残光中泛着妖异可怖的殷红。
　　“这酒里掺了鹤顶红。娘娘们喝下去，一会儿就过去了。”那太监跪捧着那木盘，来到众嫔妃面前。
　　“皇上！”周皇后深情地唤一声，泪水终于止不住奔涌而下，“您的恩德，臣妾永难相报。当此国难，唯有以身相殉！皇上啊！皇上啊！臣妾……先走一步了！”
　　话音未落，她抄起盘中玉盏，仰头一饮而尽。立时七窍流血不止，痛苦万状，倒地气绝。
　　众妃嫔见周皇后惨烈身亡，惊恐万分，有几个早已吓得花容失色，哭叫起来：“万岁饶命，万岁饶命啊！”
　　平日与崇祯帝感情深笃的妃嫔，相继饮鸩身死。望着那一个个国色天香的佳人顷刻间玉殒香消,她心胆俱裂，震惊莫名，几欲昏厥。
　　众妃嫔的哭声凄切。然而如此惨绝人寰的一幕却丝毫激不起崇祯帝眼中半分涟漪，反而有一团怒火在他胸中越烧越旺。他双眉紧紧拧结在一起，咒怨地看着面前一地悲恸无助的女子。那眼神，仿佛要将她们生吞活剥一般。
　　婴儿的啼哭不适时地响了起来。他猛地站起身，拔出腰间的长剑。剑光阴寒得叫人心惊，仿佛是冥府夺命的幽冷鬼火。
　　他一脚踢翻那木盘，玉盏在地上摔得粉碎。血红的鸩酒漫了一地。他手一送，剑尖已刺穿面前一名妃子的胸膛。登时鲜血四溅，身旁的妃嫔尖叫着四散逃开。
　　然而崇祯帝却比她们更快。手起刀落，一招毙命。刀光闪动间，大殿内已到处溅满鲜血。崇祯帝的龙袍上也满是血污，立在一地尸首间，仿佛地狱归来的厉鬼，愈加狰狞可怖。
　　最后一名妃子倒在了血泊中，崇祯帝环顾四周，只剩下角落里的老宫娥，和她怀中所抱的婴儿，正兀自啼哭不休。
　　“皇……皇上，饶……饶了小公主吧……她……她还是孩子。”老宫娥望着那一双血红的眼，断断续续吐出一句话来。
　　然而一语未毕，长剑已贯穿她的咽喉。她惊惧地瞪圆了双眼。血，不停地从剑尖滴下，落在蜡烛包中。那婴儿哭得更凶了。
　　崇祯帝抽出剑来。那老宫娥摇晃几下，慢慢软下地去。她人虽亡，双手却依旧死死地护着手中的蜡烛包，生怕那婴儿受到半分伤害。
　　那蜡烛包忽地被人一把夺过，悬在半空。正是崇祯帝！他看着那婴儿血迹斑斑、泪痕满面的娇嫩小脸，遽然间眼露凶光，将那蜡烛包高高举起，直欲松手摔下地去！
　　殿门就在这时猛地被撞开，女子颤抖的声音响了起来：“不要！住手！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