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谟》yingfeiyue

11、第 11 章

　　端木毓泽目光中带着些惊讶和窘然看着任雪阳，而此刻她的脸上却全然没有半丝羞涩神情。看她年龄大概也就不过二十一二，但却一时冷淡如冰一时老持沉重一时狡诈诡谲一时灵动飒爽，全然没有世间女子的娇柔媚态。真正是个智赛男儿，性淡如水的奇怪之人。
　　要说这听床一职，原本在两人新婚初夜便有个姑子在一旁候着，端木毓泽入内之时藉着酒意将她喝了走，可是听床一事原是由自己的师傅，太子太傅严琛授意下面的人来办的。所谓躲得了一时躲不过一世，既然是要谋划送苻睿回大秦，又要协助解他身上余毒，端木毓泽实是已经默许任雪阳继续留在东宫装作霓裳，不过二人各有心思，任雪阳自然不会真的变作了自己的妻子，而自己当然也不会对她如何。
　　不过……
　　“这人是太子太傅手下的姑子，我也不好总是辇了她去。”端木毓泽无奈摇了摇头。
　　“严老？”任雪阳听了，素白胜雪的脸上倒是染了一层淡笑，“太子师何以对此事如此上心？”
　　“严老原是父亲门下……”端木毓泽沉默了半晌，突然硬生生地挤出几个字。看他面上神色，这父亲二字自然不是指的当今楚帝。“也不知他是如何得知，原太子妃被废之时尚是处子之身，这就突然在这事上卯上了劲。”
　　任雪阳眉色微动，已然明白端木毓泽那不情不愿挤出几个字来却又不说下去的意思。这个太子太傅显然是对当今楚帝在瑞恒太子身亡后夺了帝位有所微言，因此便把全部心思放在了这位他眼中的皇位正统之上。怎知这位太子如今不仅对权位毫无所求，连对自己的女人也是毫无兴趣。一旦他常年膝下无所出，以后这帝位一个颤悠，不就又转回端木毓心身上了么？如是如此，这父子俩不就都是顶着太子的虚名荒渡一生么？
　　“处子之身……这么说来，那流言是真的？”迎着任雪阳藏着窃笑的眸子，端木毓泽微微一晒，蠕唇喃喃道：“是我负了她，倒不是她另有所爱。”
　　“咦？外面传言原太子妃早已放心暗许他人，因家世所迫嫁给太子，太子温厚仁人不欲勉强，所以大婚多年来两人依旧分室而居。最后因其父犯事被拘入天牢之时，太子妃身上一颗耀眼的守宫砂仍旧尚未褪去。这流言早在楚都四下流传，想必楚帝也是因此才不好强断你与她父亲的罪案有关，这才保住了太子之位吧。难道这传言不真？”任雪阳难得多话，看来这好奇之心人皆有之，更何况是沾着些桃色风韵之事。
　　“我心中早有所属，所以不免辜负了她一番情意。这流言我也不知从何而起，虽然是有些伤人，不过最后倒是保住了她一条性命，我也不斥做个柳下惠，也好让她以后的生活少些曲折。”端木毓泽轻描淡写的声音波澜不惊，终于是将盏中早已放凉的苦茶缓缓饮尽。
　　任雪阳见他说的含糊，倒也不再好奇，“这件事，我倒是有主意，不过可要殿下您的配合才能达到掩人耳目的目的。”走上前去为端木毓泽添了杯热茶，任雪阳不慌不忙地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靥。

　　深宵重帐，一烛如豆。
　　一袭水色长衫垂罩卧榻，一人容颜如玉，却是墨发不簪。渊色瞳仁中轻点着几朵冷艳之色，端木毓泽转过头淡淡瞥了一眼立在帐边的任雪阳。不过一句仿若随风即逝的“东西准备好了么？”，这一道妖魅艳姝便自暗中现了身形出来。不知已是在身边潜伏了多久，但觉即便她神色张扬地立于自己眼前，烛影之下仍旧是气息微弱，形如鬼魅。
　　第七夜，虽说是位绝色的美人，可却有着古怪的名字，古怪的性子。而现如今她手里拿着古怪的一团东西，一脸古怪地盯着自己。
　　“这个……不太好吧？”第七夜掂量着手中的沉重之物，忍着眉眼间的笑意故作为难地瞪了一眼任雪阳，这才又回瞟着坐在榻上的端木毓泽挑着眉声音妖娆地问道。
　　“你有更好的法子？”任雪阳冷冷反问一句，脸上的表情则像是隐隐忍着狡黠之色。
　　“那个……解毒这方面又不是我的专长，自然是由你。不过这位太子殿下看来……却是很不情愿的。”第七夜一手执着绳头来回晃悠着，步步向端木毓泽逼近。
　　“这根麻绳……”本能地向后缩着身子，端木毓泽的声音微微有些不稳。
　　“是用来绑住你手脚，固定在榻上的。”任雪阳简单一句说破，虽说端木毓泽大抵能想到用处，不过这一个男子被两个女子捆在榻上的情景多少还是让他的心中有些抵触之意。
　　“你毒发之时肯定头痛如裂，忍不住便会四处撞壁，不用这绳子捆得牢些，我怕是难保你不会撞个头破血流。”任雪阳微叹一声，仿佛是说着如果你不怕自己找死死得快的话还是乖乖就范吧的样子，从衣袖中取出一个两掌大小的长方形皮革小袋，左手一扬，袋子相折的两边平平铺开，显出金灿灿密麻麻地四排金针。
　　“这么多针……不如好像昨日那样燃香逼毒岂不简单？”端木毓泽额上冒出密密细汗，眨着眼勾唇一笑，似乎企图用自己的“美色”贿赂一下铁面医师任雪阳。
　　“云何香不过是验毒香，更何况我身上无毒闻了只会感觉倦怠，如不是强迫着自己提醒精神，不然一夜下来我怎会如此疲惫。”任雪阳白了一眼端木毓泽，左指已经扣上了三枚金针。“用金针刺穴激发毒性，由浅至深，每一夜你身上的痛苦都会加剧，只不过，这挨过一夜身上的毒便会减少一分，我估计大概需要一旬的光景，你身上的毒才能除尽。”
　　“嗯，她已经来了，乖乖贴着墙候着呢。”第七夜头也不回地悠闲理着鬓侧发丝，笑得悠哉无比。
　　脑中尚存一丝的挣扎被生生粉碎，端木毓泽默默咽了口口水，壮士赴义般阖上了双眼，点了点头。
　　第七夜出手如电用绳左右前后缚住端木毓泽四肢，任雪阳就着烛火在他身上如若密雨般施下二十余枚银毫金针，随即示意七夜扬手灭了烛火，满堂顿时陷入一片幽暗。
　　殿外那婢子不知殿中情形，见灭了烛火料想是太子与太子妃准备安寝，自然是赶紧竖直了耳朵。
　　隔了一会，静夜无声，她微微紧了紧眉头，想着今晚定又是无功而回，正欲离去，谁知耳旁却渐渐攒动着些细碎声响。
　　不知不觉间，那婢子的衣角被死死拽在手里揉成了梅菜一般的模样……
　　同样变了样儿的，还有作壁上观地吊在悬梁上看着那婢子面红耳赤，搔头顿足的模样笑得面容扭曲的第七夜。
　　可怜端木毓泽每晚痛苦不堪地挣扎之声在这婢子脑中全都幻化为了绮丽春色，不过听了三晚，那婢子就已经抵不住。每每想到这可是南楚女子心中风华绝代，俊颜无双的南楚太子端木毓泽的行房之声，虽已是徐娘半老之年，却还是禁不住一颗心如雷作响。心想再这么晚晚坚持下去，恐怕自己这把老骨头和一颗心真真承受不了这般刺激，于是趁着第三晚殿内动静渐歇之际提起衣裙便行，不想慌乱中被脚下碎石卡住，“啊”地一声崴了脚，急急伸手捂着嘴巴，一瘸一拐地忍着痛匆匆而去。
　　耳中听见那婢子仓皇而逃撞跌低叫的狼狈声响，刚刚逼完一次毒性的端木毓泽突然爆笑出声。他虽是全身汗湿，鬓发撩乱，白绸长衫裹在身上，透着胸前腰腹肌理痛楚过后的阵阵抽搐，可却依旧笑得前支后仰，乐不可支。
　　“雪阳，本宫的清白可是被你给毁尽了，这婢子回去还不知会如何添油加醋地报告呢。看来严老的担心啊，不久就会变成你我的担心咯。”他性子只是温文尔雅却不是弱不禁风，对人淡漠却不是不解风情。这些痛楚在他看来本也不过是咬牙便过之事，不想这为了瞒过那婢子，自己倒是用上了十二分力气来表现。这般恶作剧似的作为倒是许久没有做过，一笑之下不觉一身痛楚渐忘，心情倒是大好起来。
　　任雪阳依着朦胧月色点燃了烛火，目光幽幽如莹，转身向端木毓泽望去。
　　“此话何解？”
　　“我也就算了，不过身为太子妃的你嘛……”端木毓泽用绢帕拭着额上汗水，一道闪烁目光带笑停留在任雪阳腰腹之间。
　　“殿下未免想得太多了。”明白他话中所指的任雪阳脸上一冷，“如果这娶妻、听床之后还定要个孩子才能安他们的神，那我倒愿意给殿下多备几房妾室。”
　　“唉！别！千万不要，你最好是做个妒妻悍妇，那为夫就感激不尽了。”端木毓泽听了忙微笑着摆摆手，求着饶道。
　　看着他那和煦如风，淡雅亲厚的笑颜，任雪阳素来覆霜披雪的眸子忽地一垂，侧首默然无语。记忆中那个潇洒恣意的温谦公子此刻仿佛跨过十年悠悠岁月再度活生生地坐在自己面前，不到一丈的距离，任雪阳却不敢再转头望他。那一盏清莹茶水之上，瞬间闪过任雪阳眼中略带晶莹的一丝喜悦，却是全然落在悬梁之上的七夜眼中。
　　端木毓泽见她不语，忽而一愣，一种熟悉的感觉在心中模糊不定。不知道有多久了，居然还有人可以和自己如此轻松地唇舌争锋，这种随心恣意的感觉让自己但觉一丝慌恐，不由深深吸进几口长气，脸上再度披上一层漠然清淡。
　　“殿下，就像这听床的婢子，您躲得了一时躲不过一世。楚帝将端阳节庆之事交给你，昨日里户部、礼部和工部的几位大人都过来请示您的主意，您说身体不适推了他们，但想必明日他们便又会前来请安，殿下倒是想避到何时？”任雪阳此际转过身来的脸上已然敛去所有思绪，高远空寂的眸子水色不惊，平整如镜。
　　“父王正值春秋鼎盛之年，以往这些节庆祭祀都是他亲自主持，这突然将我推了出来，倒也真是奇怪。我从来疏于和朝中大臣交往，这节庆一事，既然无法推辞，不如就交给严老他们去办吧。”端木毓泽淡柔慵懒地声音从榻上传来，疲惫中带着些拒绝的味道，声音的主人站起身来转身向外走去。
　　“殿下是否想过，楚帝为何突然重用殿下？”任雪阳见他懒散的模样，知道他心中不欲搅进朝堂乱局，也知道他多年的习气不是这么容易就能扭转，但事关胸中谋略，不得已也只有逼他入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