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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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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任雪阳见他双目垂闭,眉头紧蹙,不由恍然大悟,微一咬细牙便迎着端木毓泽垂低落近的面首一伸右掌揽住他肩头左手覆着他腰间束带巧力一旋,两人身子便如同贴面相拥抱旋一般粘着殿门转入殿内。未央殿是太子和太子妃的寝宫,这两人一副急于燕好的恩爱作态早将身后跟着的数名宫婢吓得不轻,见二人入了殿内,自然是忙不迭地从外将殿门掩上,三三两两低语嬉笑着退出庭院。
端木毓泽不过一时昏厥,亏得他意志坚毅,在任雪阳伸手紧抱自己之时便已乍醒过来。恍惚间直觉的鼻中一股淡然清雅的幽香袭来,但觉腰间宛若柔藕绕缠,托着自己身子;微光里唯见一双清冷眸色掠过眼前,虽是波澜不惊但却透着几分关切之色。端木毓泽身形高大,任雪阳独力支着他身子本已是极难,不想腰间又突然一紧,方才立定的身子又被旋起,眼前景色飞转,目眩神晕。“啪”地一声,指扣窗栏,是端木毓泽伸手用力撑住身子,却仍旧不免半个胸膛压在任雪阳肩头贴在壁上。任雪阳耳旁涌动着端木毓泽的吐纳气息,温热急促,撩起一阵莫名心悸却是半点动弹不得。
约是过了半盏茶功夫,端木毓泽的气息渐渐平顺下来,眼睫微颤着张开眼来。映入眼中的是任雪阳转过头去的左侧脸庞,白皙晶莹的肤色透着些桃粉般的绮丽颜色,端木毓泽心中不由一荡,唇瓣莫名勾起一抹浅笑,“在下失礼了,请夫人莫怪。”。
“哪里来的夫人?你失礼在前,莫非还要言语轻薄在后么?”任雪阳一个箭步从他怀里滑出,理了理发髻衣衫,神色冷绝地诘问。
“……”端木毓泽被她一番抢白,心中也是一惊,自己向来性情隐敛,旁人看来总是一副淡漠模样,方才却不知为何……他一双黑玉瞳仁瞬然凝聚,侧首窗外。庭院寂寂,风色萧萧,窗外树阴摇曳,艳色轻舞妖娆。想起方才任雪阳脸上红晕之色,端木毓泽仿佛感到落满枯灰般死寂的心湖似乎荡起了一丝无根清风,飘渺如纱仿似翩跹蝶翼淡扰心头。
“对不住了。”端木毓泽转过身径直向内堂走去,与任雪阳擦身而过之际抛下淡淡一句,竟是头也不回地一直走到桌前坐下自斟一杯清茶。茶汤淡金中绕着浅白的水雾,仿佛方才眼前的迷蒙之色,但是,端木毓泽却觉得比起自己,他更不懂任雪阳。刚才虽仅一瞬,但她那真切的目光如电凿在自己心上,分明是极其在意自己的身体状况,但偏偏总要装着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对着自己。她到底是什么人?
任雪阳见他平静下来,知道方才这突然的举动实乃无奈之举,收起眼中责备之色,走到端木毓泽身边一福身子道:“殿下昨夜因为云何香被激出了毒性,是雪阳疏忽,没想到这毒易发难收。想必殿下面圣时就已头痛不已,一直忍到此处才难以支撑。”
“这痛比之昨夜而言还算是轻的,我想这中毒一事既然是敌暗我明,如何也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发作了出来。只不过这毒也实在厉害,方才的确是耗尽了力气,几近昏晕。”端木毓泽揉着眉头吹着热茶缓缓进了一口,疼痛过后的额际尚有残余的昏眩之感,说话也有些疲累。
“雪阳也算是有几分医术,还请殿下恩准为您请脉。”
端木毓泽微微“嗯”了一声,伸出左臂搁在桌沿,任雪阳侧身坐下又是伸出食指和中指前后分开一指之距搭在端木毓泽脉门。端木毓泽见了心中一动,问道:“你的诊脉之法倒是与众不同?”
“殿下好眼力,我师承零陵公孙门下,医术乃是公孙先生亲传。”任雪阳微垂着眼,声音如晨雾淡薄,不过这“公孙先生亲传”六字听在端木毓泽耳中却是一惊。
医术名满天下,被称为中原第一神医的公孙先生,便是出生零陵医药世家的公孙哲。这位公孙先生少时成名,而他声名赫赫的原因除了他的医术超群,几有起死回生之力,更为让天下人津津乐道的却是他惊世骇俗的怪脾气和生性风流的放浪。
“这么说来……你,是时雨堂的人咯?”端木毓泽放下手中茶盏,凝眸盯着任雪阳。十年前,也许大家只知道这位公孙先生开过唯一一间医寮坐诊,名字叫做“时雨堂”;而十年后的今天却不是人人都明白“时雨堂”三个字所代表的真正含义。公孙哲早在十五年前便隐退不再出诊,世事浮云苍狗,人情本来难固,更何况琉璃馆的出现,早已消失在人们记忆里那间藏于深山的神医旧寮怎及那立满繁华市井内一间间来者不拒的琉璃馆更能让人们记住模样。
如在别处提到公孙哲,也许不会立时想到如今的时雨堂,大多不过以为重名而已;可是端木毓泽是何等聪明之人,不过是这浅淡的一句,他心中便瞬间明白了霓裳的代嫁、秦帝苻睿的明知却默许、任雪阳此时身上背负的重重秘密等等这些奇怪事情其中的牵连。这一下打通了心中重重迷障,可端木毓泽心中却又升起了更多疑虑。秦帝是何等聪睿之人,此刻任雪阳多半会是身不由己,但她却似乎并不在乎。霓裳若仅仅为了逃这和亲,以她的慧敏为何求助谟子?这些事情,苻睿那小子又知道多少,为何也会助她隐瞒?
“你来南楚,为的是哪位病人?”端木毓泽此际眼中不再是一贯满不在乎的云淡风轻,而是覆上了一层冷锋般的淬蓝之色,幽幽密密,牢牢攫住任雪阳双眸。
“我来南楚,其一,便是为了太子殿下您。”垂着的眸子中闪过一丝赞赏,任雪阳毫无慌乱神色地抬起头来,目光坦然地迎着他的凝视,镇静自若地回道。而这句话,无疑是印证了端木毓泽的怀疑。
“呵呵,这天下……竟然有自找上门的生意么?”他这一句笑问,自然在说自己可并没有主动找过谟子,这时雨堂倒是自动来献了殷勤。
“有,当然有。如果说我来是有人不仅要救您性命,还想将这天下双手奉上交予殿下。太子殿下信是不信?”任雪阳收回了手,眼眸中勾勒起琉璃般的诡谲云翳,绽放唇瓣的笑容犹如盛开的梨花,欺雪冷艳,犹带寒香扑面而来。
“这人是谁?”指腹摩挲着青玉茶盏的盏壁,如美玉琢磨般优雅纤长手指的主人声音有些散漫,似乎还带着些讥笑的意味问道。
“大秦,霓裳长公主。”任雪阳笑颜不改,声音却犹如飘羽滑过薄冰,轻柔间却带着丝丝寒意,直透心臆。
“呵呵,有趣,有趣。这位长公主倒是好生有趣。”端木毓泽墨瞳一颤,随即垂睑抖肩笑了起来,他嘴里说着“有趣”心中却已掀起无边巨浪。耳中杀声突起,仿佛又再回到那日沙场之上,血色漫漫如泣如诉紧缠瑟瑟寒风,白骨森森如咒如怨深埋寸寸樱土,如同天怒般的红莲业火焚烧了整整三天三夜方才被大雨浇熄;也是那时,自己得知了东卫都城被大秦攻破的消息。往事走马而至,唇边的笑意渐渐地变得有些凄怆,端木毓泽不由抬手遮住了额头,双肩更是抖的厉害,仿佛止不住笑意一般扭过头去。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懂得,懂的。即便这么多年过去,苻昕她始终还是没有放下那个人。难道她做了这么多,便是还要想着为那人报仇雪恨么?如此说来,什么救他性命,什么将天下奉于他手上,不过是想要自己助她谋逆,从秦帝手上夺了他费劲心思手段才得手的天下么?
“任姑娘,你既然身为谟子,不会不清楚我的为人。这权位之事,在下向来毫无所欲,可算是白白浪费你跑这一趟。你现在便可回去复命,告诉霓裳长公主,端木毓泽不需要这天下,即便是这条性命,便也由它,我可是半点不曾稀罕。”放下手来的端木毓泽却没有回头,撑着桌子站起身来,虽是长衫玉立,却是一道拒人千里的背影。
“殿下不在乎自己的性命,难道也不在乎朋友的性命么?”这声音不急不缓,不高不低地悠闲滑过耳边,却像是带着刺,瞬然扎在端木毓泽身上。
“任姑娘此言何意?”这个女子,每一句话都像是一个迷,解了一重又是一重,让人感觉步步惊心却又欲罢不能。
“方才殿下问我目的。我说了其一,如今这便是其二。”任雪阳此刻脸上收了笑,正了颜色,声音带上了些肃杀之气。
“这一条性命,指的是大秦的六皇子,苻睿的命。”
这一句话,终于让他转过头来。
看着任雪阳不痛不痒,心思难测的面容,端木毓泽细细斟酌着方才两人之间每一句应对,可是为何竟会扯到苻睿身上,自己却是难以理解。不过如果确是有人要取他性命,自己自然不会无动于衷。
“殿下在奇怪。奇怪为何大秦的六皇子既然流落如今这般田地,为何还有人视他为眼中钉么?霓裳长公主虽怨他,但也不至于要杀他。秦帝疑他、忌他,但毕竟如今还是要留着他用做制衡之道。而他的那些哥哥弟弟们,一个太子之位已足够他们闹的,哪来的精力隔着千里之外惹这麻烦?”任雪阳那双似能看透人心般的墨瞳中闪着熠熠光辉,声音丝丝入扣。
没错,这几句话,正是自己心中所想,这女子不愧为医心的谟子,自己百转心思只需一瞬便被她摸了个清楚明白。端木毓泽寒了脸,眸中升起一丝杀意。这些年来自己给所有人的感觉都是不问世事,只管风月。可今日和她一番争锋,此人也已看出自己的心思从未真正闲住,无论真相如何,想把自己继续藏在闲人这个角色之下却是不可能了。
“也许您不会相信,不过我还是可以告诉您。要杀他的,便是您的父王,南楚的帝君端木锐。”无视端木毓泽冒着森森寒意的目光,任雪阳反倒是唇角一勾,带着清冷的笑意无所谓地耸了耸双肩。
此言一出,端木毓泽脸上更为震惊,脸色青白莫定,竟而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可以不相信,但是我不能不给您选择。要杀他的人是我的主顾,要救他的人也是我的主顾。接哪头的生意,如今可全然看殿下您的选择。”看着端木毓泽迟疑惊异的神色,任雪阳倒是似乎看着极有趣似的眯起双眼微微抬起下巴,像是一只优雅白猫懒懒望着猎物,却有着一双勾魂摄魄的荧烛深眸。
“我?”眼中虽映着她请君入瓮的笑,端木毓泽仍旧忍不住问了。
“作为生意人,我可是希望您能有救人之心,如此我便可多做一家的生意。这可比只做一家单单杀了那个苻睿要来的有趣。”任雪阳头上璎珞微晃,白色衣袍迎着清风荡漾着立在窗边。她视线扫过窗下几上放着的碎玉花瓶,见那昨夜还盛放如焰的娇媚花朵如今已是片片枯死零落一地,衣袖一拂便已拈了几瓣枯萼在手,语带怜惜地道,“就像这些花儿,枯死了便具归尘土,无人问津;所以总是要开的久些,百花争艳姹紫嫣红的这才能让人开怀惦记着它们的美。”
端木毓泽视线凝在她手中残花,眉头微拧。她说的没错,这些所谓的谋士,谟子,他们的目的根本不在于杀戮而是算计,收钱买凶替人消灾的只不过是杀手屠夫,而在各方势力此消彼长之中赚的便宜才是他们的目的。对于他们而言,时局越乱便是越有活路。
“殿下,既然是楚帝要杀他。苻睿在南楚只有死路一条,所以为保他的性命,恳请殿下助苻睿归秦。”任雪阳撒了手中花瓣,双袖一震躬下身来,竟是向端木毓泽行了如此恭敬的一拜之礼。
果然如此。是谁?真正的目的竟是让苻睿回大秦。
端木毓泽看着任雪阳折腰而拜的背脊深深吸了口气闭上了眼,双眼再度睁开之时,他的眸中已有决断的神色。
“你既已算定我会答应,就不必再如此作态了。”淡瞥了一眼一动不动的任雪阳,端木毓泽的声音已经恢复了最初那种凡事不絮于怀的潇洒浅淡。
“这么说来,殿下是答应了?”抬起头来的任雪阳似乎一点也不在乎他语中的讥讽之意,眼中强压着的高兴神采仿若晨光微微刺在端木毓泽心中,不由觉得有些烦躁之感,“嗯。”了一声便又侧过身子面朝另一边坐下,伸手端了茶盏,却是欲饮又停。
任雪阳看着他静默的侧脸,耳旁突然响起几声零落低微的莺啼鸟鸣,瞬乎而至的沉默笼罩在这偌大的殿堂之中,两颗心同时跳动在一室之中,虽是近在咫尺却又似乎各自天涯。
“殿下是否心中有所烦忧?”她素来言语清冷寡淡,此际却是声音轻柔和顺。
“……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既然自己入了局,这往后的日子便不再如昨,有些原本自己全然不会顾忌之事如今都要好好掂量方能不出差池。这别的不说,临在眼前便有一事,虽不是什么成败攸关的大事,可却着实不易解决。
看着端木毓泽一副欲言又止,眼神闪烁的样子,任雪阳心中一转,已是心领神会。
“殿下是否是在担心那听床的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