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嘉年》左篱

20、第 20 章

　　曹孟德孤身刺董，却不料董卓从屋中镜窥到七星刀的光芒，猛然醒来。千钧一发之际，曹操巧用计谋献上七星刀，趁董卓一时心喜，安全离开董府，逃出雒阳。这没有七星刀，普通兵器自然刺不开董卓的软甲；可若是普通兵器，也不可能在出鞘时有那般耀眼的刀芒。故而曹孟德刺董之事，成必七星，败由七星，这成功的可能性，本就微乎其微。

　　不过纵使曹操刺董未成，但他意图诛杀国贼的义举很快就为天下人所知。一时间，曹操名望无双，竟比那些世家大族的后人还要让人敬佩。

　　史书上的一幕，或者是与史书十分相似的戏文，总算还是按着原有的轨迹缓缓展开。不过不同的是，那本该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的董卓，在目送曹操匆匆离开后，便收起了脸上如莽夫一般的神情，把玩着手中那把名动天下的七星刀。这刀虽然的确是好刀，但于见惯了宝物的董卓而言，也就是把玩把玩的程度。很快，他就失去兴趣将刀扔给侍卫：“等奉先追曹操回来，就把这匕首赏给他吧。”

　　“吕将军一定会很喜欢这把匕首。”这时，李儒走了进来，笑着对董卓行了个礼，“相国，都安排好了，曹操想出这雒阳城，不会是什么难事，但也不会很容易。”

　　“那便足够了，太简单，反而就让人起疑了。”

　　孟德啊孟德，不是孤不愿替你铺路，只是这命，孤暂时还是不愿交出去的。

　　百足大虫，死而未僵，他要做的，还有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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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达！”

　　屋中，荀攸已经准备完毕，正要秘密前往宫中，却见荀彧急急走了进来，疑惑道：“小叔，怎么了？”

　　“出了意外，董卓临时取消了今日入宫的计划。”

　　“为何？”荀攸皱眉，莫不是，自己走漏了什么风声？

　　“是曹操，他刺杀董卓未成逃跑，董卓大怒，全城戒严，誓要捉住曹操，生死不论。”

　　荀攸抿抿嘴，这事未免凑巧有些过分了。但他只是有一些怀疑，证据也无从查起，所以只能放弃。他见荀彧还在看着他，目光似有深意，思索片刻，犹豫道：“那，小叔是……”

　　“彧希望你能调动荀家的力量，助曹操安全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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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雾，你再和我说一遍，是怎么回事？”破落的院子里，郭嘉揉着发痛的眉心，觉得由衷的心累。

　　夕雾也自责不已。她一切都按着计划来，当安排好一切后，突然听到董卓不入宫的消息，立即想到荀攸行刺的事肯定也会不了了之。可就在她要下令取消计划时，蟏蛸却通知她，要接应的人已经接到，问她是否要把人送到郭嘉那里。

　　来历不明的人自然不能随意带到郭嘉面前，可要是就这么放了，却也已暴露了蟏蛸的行踪。就在她犹豫是否要禀明郭嘉，然后杀人灭口时，手下告诉了她那个人的名字。

　　“那人是朝中的都骑校尉，曹操。”

　　“……带他来宅子吧。”

　　“可是——”

　　“没事，少爷见到他应该很开心。”

　　“……所以，就这样，你就把人给我带回来了？还是敲晕了带回来的？”郭嘉听完夕雾的复述，头更加发痛，“你怎么会觉得，我见到曹操会很开心？”若是可以，他真的是一辈子都不想遇见曹孟德这个冤家。遇见他，就意味着要和天下大事扯上关系，他还怎么归隐山林，不问世事啊。

　　“但是之前曹先生在府上的时候，人家的确帮过我们，而且我看少爷你和他的关系十分好——”渐渐的，夕雾自己也说不下去了，一双眸子东转西转，就是不敢看郭嘉。郭嘉不知道该如何和夕雾解释，他就是因为欠了曹操的人情，才更想相忘于江湖。哪想到阿雾这丫头这么实诚，真以为她家少爷是什么知恩图报的好人。

　　但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揉着揉着眉心，郭嘉突然意识到，曹操不正是蟏蛸最好的买主吗？他记得清楚，曹操可是平定了北方之后，才输在了赤壁。在他在世期间，中原鲜有战事。蟏蛸卖给曹操，他既得了钱财，又求到了庇护，岂不是一举两得？

　　想到这儿，郭嘉立刻又打起了精神：“他人呢？”

　　“在少爷你的屋里。刚才我们回来的时候，少爷你睡着了，未经过你的同意就——”

　　“没事。”郭嘉止住夕雾的话，飞快向自己的屋子走去。

　　正朝北的屋子，即使是白天，只要不点灯也是漆黑一片。郭嘉点上一根红蜡坐到榻边。夕雾的手劲可比许多成年男子都大得多，这敲在曹操柔软的后颈，估计至少得疼个两三天。郭嘉看着那仍通红的一片，认真的思考了一下，万一人问自己讨要医药费该如何是好。

　　不过除去后颈和身高，毫无疑问，此刻躺在床上的这个男人是很完美的。棱角分明的面容，上挑的凤目，高挺的鼻梁，即便此刻他双眼紧闭，郭嘉仍旧能感受到人身上的压迫感。这份气魄无关乎身份地位，曹孟德好像注定就该是这世间的主宰，身登大位一统八荒。

　　郭嘉觉得他心跳的似乎有些快。他分明是最不喜欢麻烦的人，可又偏偏对曹操这样意味着数不尽的危险的人欲罢不能。这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就好像是铭刻在骨血里的本能一般，让他情不自禁的想要靠近曹操，了解曹操，看看像曹操这样冥顽不灵的人，究竟会落个怎样的下场。

　　我惦念的绝对不是曹操，而是曹操那里的酒。

　　他默默重复了好几遍，总算定下了心神，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瓶子。却没想到刚放到曹操鼻下，突然被人紧紧攥住手腕。郭嘉看过去时，正对上人清明的双眸，显然已苏醒多时。他不由暗叹了口气，对曹操的皮糙肉厚有了新的认识。

　　“曹将军，你这样对待一个救了你的人，合适吗？”

　　“既是要救我，又为何将要带我到此地呢？”曹操眯起的凤眸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擒贼先擒王，他拿住眼前这个人，或是用来威胁院外的敌人，或是拿来挡刀挡箭，都能为自己安全离开增加一份可能。

　　可郭嘉偏偏一点也不怕，回望去的眸子中写满了笑意与坦然。他不想和曹操有太多接触，但又实在是觉得有趣。既然这是此生最后一次见面，他不介意冒着危险玩一次火。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嘛。

　　“带你来此，只是因为我想搞清楚一件事。”郭嘉缓缓道，“曹将军，我一直不明白，董卓已经给了你足够的信任，如果你想杀他，分明有更好的方式。可你偏偏选择了最笨最危险的办法，这是为什么呢？”

　　“是不是从一开始，你就从未想过要刺董成功。是不是，你只想要一个刺董义士的名声，来为起兵铺路呢？”

　　“言多必失，先生，你不懂吗？”若说之前曹操尚且打算一丝余地，那么现在，他便是真的动了杀心。此人修长白皙的颈脖近在咫尺，只要他一抬手，一用力，就可以让这个放肆的人消失掉。这个道理他知道，这个聪明的年轻人应该也清楚，可他仍旧不避不夺，带着笑意的清眸中写满的笃定，笃定曹操不会下这个手。

　　连曹操自己都不确定的事情，这个人的信心又从何而来？

　　“曹将军想要杀我，至少该让我把话说完不是吗？”感觉曹操松了力道，郭嘉把手腕从人手中挣开，直起身坐回榻边。他的语气仍是缓缓的，轻轻的，一字一句不偏不倚砸向曹操心头，“你不肯刺董成功，是因为你知道，大汉衰败之根源本就不在董卓。董卓一死，能解一时之困，却仍救不了社稷。更或者，董卓一死，反而会让多方势力在失去了最大的敌人后，争权夺利，自相残杀。这天下不会安定，只会更乱。”

　　“曹将军，我猜的对吗？”

　　郭嘉清澈的双眸中盈着星光，他真的在期待着曹操的肯定。然而，在听完他的话后，曹操没有点头也没有否认，如深渊一样望不见底的凤眸中闪动的情绪，让郭嘉也捉摸不透。唯一能肯定的，那浓浓的杀意已经随着郭嘉的话渐渐淡去，消失殆尽。

　　“刚才多有失礼，请先生恕罪。”曹操坐起身对着郭嘉一拱手，语气平缓了许多，“只是，既然先生知道在下是何人，不知先生可否也将身份如实相告？”

　　“郭嘉。”郭嘉立刻答道，想了想又跟上了句，“我今年刚及的冠，取字奉孝。”

　　说完，郭嘉试图从曹操的脸上找出一丝熟稔，可现实却让他失望不已。曹操听完后，只是礼貌道：“郭先生。”

　　呵呵。

　　他当然知道，对于曹操而言，他不过是个惨遭不幸的过客，曹操肯帮他已经是大发慈悲，哪还会把他记在心上。四年的时间这么长，天下局势瞬息万变，曹操要操心的事情多了去了，哪可能像他这么清闲，时不时还能回忆起点阳翟故宅中的旧事。

　　但明白归明白，接受归接受。郭嘉从来都是个凉薄的性子，好不容易挂念起一个人还被他忘得一干二净，简直是又生气又后悔。他嘴边的笑容瞬间跌落，转身就往屋外走。走到门口时，又突然像想起什么，回过头，笑得灿烂无比：

　　“一会儿会有人来送曹将军出城去，不过这其中的耗费的人力，这宅子的使用费，药材费，还有车费都需要曹将军来付，还望曹将军一定要全·部·还·清哦。”

　　门“砰”的一声被人重重摔上，飞扬的灰尘引得曹操不停得咳嗽，错过了最后的解释机会。

　　早知道这小狐狸这么记仇，他就不开这玩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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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雾，我决定了，蟏蛸不卖他了。”

　　夕雾正坐在院子里记着东西，就听到郭嘉的声音。放下笔，夕雾奇怪的看着郭嘉，问道：“少爷，你这是怎么了？”按理说，曹操应当是很好的买家啊。

　　“他不记得我了，我干嘛还要送他这么大个便宜。”

　　听到这分明就是赌气的话，夕雾哭笑不得。其他可能的买主对郭嘉更是陌生人，相较而言，绝对比不上这和郭嘉至少有过点交情的曹操。郭嘉脑子比她好得多，在这上面纠结，分明就是犯起了脾气。

　　“少爷，你真的因为这个，就不卖了？”

　　“……”郭嘉沉默了半响，才又开口道，“而且，现在的曹操并不适合拥有蟏蛸。”

　　“虽然刺董之事有助于他扬名天下，但依目前的局势，曹操尚需要依附于袁氏。而袁家兄弟，尤其是袁绍，他肯扶持曹操，是因为曹操的力量还远不能与他相抗衡。倘若曹操接手了蟏蛸，能瞒得住其他人，却不一定能瞒住袁绍。在羽翼未丰之前拥有蟏蛸，无异于君子怀璧，很难说是好事还是祸事。”

　　然而，郭嘉说完这些之后，夕雾不由更加诧异：“少爷，你何必替他考虑这么多？”他们本来的打算不是卖了蟏蛸就回去隐居吗？曹操是福是祸，与他们何干？

　　“当我无聊，当我发善心，当我吃饱了没事干行吗！”夕雾愣愣的看着郭嘉甩袖离开，刚走出几步，却又折了回来，“下午找人来接应他出城吧。我看那董卓的搜查只是雷声大雨点少，没什么事。”

　　“少爷，你到底在生什么气啊？”

　　“……”

　　郭嘉一言不发地离开宅子，在大街上走了好久，心才渐渐安定下来。是啊，他生什么气。曹操有曹操的雄图霸业，他有他的逍遥自在，记得又如何，不记得又如何，从此之后分道扬镳，迟早得相忘于江湖，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却还是觉得烦躁，不仅为曹操的善忘，也为自己莫名其妙的情绪。

　　真是上辈子欠曹孟德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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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荀彧荀攸二人早就知道郭嘉到了雒阳，只是既然郭嘉不愿意告诉他们，他们自然也不会强求。但自打荀彧发现郭嘉的住处后，立刻不容反驳的让郭嘉搬去荀府。任凭郭嘉口灿若莲花也拗不过铁了心的荀彧，再加上荀攸在旁边的鼓威助势，最后郭嘉只能叹了口气，乖乖投降。

　　“不过，既然曹操已经刺杀过董卓，你就没有必要再去行刺了吧。”郭嘉凑到荀攸身边，小声问道。

　　荀攸刺董的目的，一是为了以此事激起天下义士抗董的决心，二则是为荀家在初现端倪的乱世留下个好名声。既然曹操已经在他之前刺董，目的一已经达到，目的二则因为曹操的捷足先登而失去了意义。

　　“的确已经取消了。”荀攸道。但半响后，他看着郭嘉，沉声又问道，“奉孝，你真的觉得攸决定去刺杀董卓，真的就没有半点诛杀国贼的真心？”

　　郭嘉一愣。他不禁想到之前他和曹操说起这件事时，曹操眸中的情绪也是晦涩不明，与荀攸此刻如出一辙。

　　刺杀董卓，各有各的利弊考量，但未尝没有以身殉国的决心。理智告诉他们不该鲁莽行事，一腔报国热情却让他们觉得，只要能诛杀国贼，虽死无恨。

　　至少在历史的洪流翻滚至此时，曹操，荀彧，荀攸，乃至袁绍，和将来的天下诸侯，国之忠臣，他们本都当之无愧。

　　“对了，攸过几天要前往巴蜀，出任郡守。小叔一会儿估计劝你与我一同前去。”

　　“噗，文若就那么不放心你这个大侄子？”

　　“小叔不放心的人是你。”看到郭嘉脸上的惊讶与困惑，荀攸叹口气，“攸和小叔都能看出来，奉孝你经国济世之才，但心却从来不在江山社稷，黎民百姓身上。你的逍遥自在，更多时候是因为，你本就什么都不在乎。”

　　郭嘉听着荀攸的话，眼底的惊异越来越浓。他和荀家二人相处的时间并不短，但却没想到，对方竟能将自己看得这样透。

　　“小叔让你陪我去，是希望能让你多看一看这天下，改改你那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性子。”荀攸语气愈发认真，“奉孝，攸并不知道，为何其他人在意的功名利禄，士人在意的社稷百姓，在你眼中都轻如鹅毛。但倘若可以，攸也希望你能为这天下，为黎民百姓的安宁出一份力。”

　　郭嘉哑然。他不知道该如何和荀攸解释他的心境。天下是战是和，百姓是生是死，在他眼中不过是和四季轮转一样。他有时会伤春悲秋，自然也可能会对百姓的遭遇心怀不忍，可也仅是如此。朝代兴亡自有定数，他不过一介凡人，扭转不了既定的轨迹。

　　可对于荀彧荀攸，对于曹操，对于这个时代太多人而言，写在史书上的不仅是文字，不仅是数字，更是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郭嘉视之为沧海一粟，视之为徒劳无功，可他们却甘愿知其不可而为之，赌上毕生的所有，只为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荀攸见郭嘉久不答话，还以为他是在想拒绝自己的说辞，连忙又道：“就算你最后仍是无心，就当去巴蜀走了一趟，多见识见识这山川大河，不也很好吗？而且，这期间所有的费用，都由荀家来负责。”

　　“好，嘉与你同去。”

　　“……该不会是因为攸最后那句话吧。”

　　“你想哪去了啊，怎么会呢。”

　　郭嘉对荀攸笑得眉眼弯弯，心中却隐隐约约，已经因荀攸的那番话破开了个口子。

　　当单薄的记载具象化为血淋淋的现实，他真的能做到置身事外，真的能对他们的苦难熟视无睹吗？

　　眼前再次浮现出当年在旧宅的院子中，曹操谈起战乱平定之后的太平盛世时，眸中闪着的光。

　　或许，他真的该去看一看，人所深爱的这大好山河，究竟是何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