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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 21 章 ...

  •   郭嘉和荀攸动身前往巴蜀,而荀彧虽然辞去了守宫令的官职,但仍旧留在了风雨动荡的雒阳。直到后来郭嘉回忆起此间事才意识到,除了自己,荀攸前往巴蜀,多半也有荀彧的意思。

      荀氏需要有人留在雒阳表明荀家的态度,只是这份责任,荀彧不愿再由荀攸背起。

      十八路诸侯讨伐董卓声势浩大,会盟孟津,斩杀华雄,还逼得董卓烧了雒阳城带着小皇帝逃去了长安。但实际上,即便雒阳毁了,长安城的繁华照旧支撑得起董卓的纸醉金迷,新造起的鹛屋比永和里还要奢靡。到最后,董卓不过是损失了几名无关紧要的将领,迁回了他经营多年的三辅,反倒更加易守难攻。一番折腾,该受制的仍旧受制,该权倾朝野的依旧权倾朝野,似乎一切都没有变。

      而随着董卓的避退,更严重的问题逐渐显露出来。这次会盟,各方诸侯借着讨贼的名号,大肆招兵买马,强征暴敛,以增强自己的实力。如今敌人已经不见了,联盟摇摇欲坠,最后的结果,只会是群雄割据,让本就危机重重的大汉雪上加霜。

      当曹操言辞激昂也无人愿意和他一同追击董卓时,当他率兵亲自前去却失败无功而返时,当诸侯不忧心被劫走的圣上反而大肆嘲讽他的不自量力时,原本那颗炙热的心渐渐冷却,化作眼底浓重的失望。

      不知是不是从这个时候开始,那个只希望自己死后墓碑上刻“汉征西将军”的曹操开始逐渐改变。

      可造化弄人的是,一颗汉臣之心逐渐冷却的曹操,回首遇到的,却是那看上去温润如玉内在却刚正不阿的君子,荀文若。

      “彧早闻曹公高义,特从袁绍军中前来投奔,还望曹公不要嫌弃。”

      此时正是金乌远去之时,夕阳的余辉洒下来,为人一身霜色的长袍染上些许暖意。如墨的发丝被高冠束起,俊美清秀的面容如同一块被岁月打磨的刚刚好的璞玉,他对着曹操躬身行礼,一举一动,清雅的竟不似凡世之人。

      而接下来的秉烛夜谈,荀彧独到的目光,周全的计划,近乎完美的分析都让曹操惊叹。他从未真真切切的接触过似荀彧这般的高洁之士,下意识间就连呼吸也不由放缓,唯恐在荀彧面前有一点失礼。

      最后,荀彧轻启双唇,唤到:“主公。”

      曹操这才松了一口气,随即大笑。他拍拍荀彧的肩,道:“文若,你真乃是孤之子房啊。”

      或许只是荀彧的那一句“扶大厦于将倾”,或许是荀彧眼中不可磨灭的光芒,已经有些心灰意冷的曹操,再次回响起了最初的一腔赤诚。

      纵使诸侯各怀私心,纵使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只要世上还有像荀文若一样的人,总不会太差。

      戏志才对于当年的同窗能共同辅佐一位主公十分乐见其成,更何况他的兵法谋略与荀彧恰好相得益彰。然而,不是所有人都能大度的接受突然被其他人分走了主公所有的器重,在对荀彧不满的人里,陈宫便是其中一位。

      想他也是最早跟着曹操的人,甚至比戏志才还要早得多,又在曹操入主兖州之事中立下了汗马功劳,这地位,怎么着也该排在众人之上。但当曹操一次次的无视他的谋划,转而去询问荀彧的意见时,陈宫再强迫自己大度,心中不免还是生出了芥蒂。

      说到底,他和曹操本就不是一路人,只是因缘巧合遇到了一起。道不同不相为谋,时间一长,矛盾自然逐渐显露无遗。

      然而,此时的曹操可无心去在意与自己愈发离心的陈宫,他正焦急的等在门外,屋子里,大夫正在为戏志才诊治。荀彧陪在曹操身边,蹙起的双眉也显露出他此刻的担忧。不知过了多久,大夫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对曹操和荀彧遗憾的摇了摇头。

      “最多,也只是半个月了。”

      本就不是什么强壮的身体,曹操入主兖州之后,大量的事情又都堆到他身上。偏偏在大夫叮嘱后,戏志才仍不要命似的日夜谋划,最后,自然落得个细虑过重,五行皆虚,回天乏术。

      曹操狠狠一跺脚。他想进去看看戏志才,然而又想起刚才大夫说戏志才正在睡觉休息,只能又讪讪退了回来。单看神情,荀彧反而比曹操要镇定的多,如果忽视他那几乎要皱的如川字一般的眉毛的话。

      “荀先生。”这时,又从屋中走出来一个仆人,是一直跟着戏志才的人。他对荀彧说道:“先生醒了,唤你进去。”

      曹操一听戏志才醒了,立刻想进去探望,结果还没踏出一步,就被那个仆人拦住:“先生只让荀先生一人进去,还说若是曹州牧要进去,一定要拦住……”

      曹操急得是火急火燎,但又顾着戏志才的话,最后还是荀彧出来打了个圆场。他轻拍拍曹操的肩,温声道:“主公莫急,志才应是担心主公公事繁忙,不愿再让主公忧心。彧先进去看看,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再去回禀主公。主公先回府去吧。”

      踌躇半响,曹操还是听了荀彧的话,刚抬腿要走,又不放心叮嘱道:“文若你告诉志才,什么事都先放一放,先好好养病。”

      荀彧微笑着应下,但他也好,曹操也好,眼中只有浓浓的哀色。他们都明白,好好养病,对于戏志才现在的身体,只能是句场面话了。

      一推开屋门,满屋的药味扑面而来。然而这些珍惜的药材不停的喝进去,却似乎没起到任何的作用,如今躺在床上的那人面色惨白的没有一丝血色。荀彧快步上前,伸手就把戏志才正在看的竹简夺了下来,严厉道:“你需要休息。”

      “我这就是在休息。”戏志才满不在乎道,但没再拿起那竹简,而是硬撑着坐起身,在荀彧的帮助下寻了个相对舒服的姿势,这才幽幽开口:“主公走了?”

      荀彧点点头。其实他和曹操都清楚,戏志才那么说,是故意要支开曹操和荀彧说些事情。荀彧让曹操离开,曹操走的那么痛快,未尝不是一种信任。

      “兖州的事还那么多,陈宫张邈那些人也不像个心小的,还有的是事让他忙活。”戏志才喃喃道,不知是说给荀彧还是自言自语。

      之后,戏志才没有再说话,紧缩的眉头显示他正认真思考着什么,于是荀彧也没急着追问。死寂在屋中渐渐蔓延扩散,逐渐压得人喘不过来气。

      “总得有个人在我走后接着,”突然,戏志才道。声音微弱幽远,更像是一声叹息,“你尽快把奉孝叫过来吧。”

      “志才,莫要说这种……”

      “我向来只说实话。”戏志才立刻打断荀彧。他现在精力不济,好不容易有点气力,实在是不能再在无用的话上耽搁,“我这病就这样了我自己清楚,主公刚刚在兖州立足,根基未稳,很多事情单靠你一人撑着绝对忙不过来。奉孝的才学你我都清楚,他是最好的人选。”

      “可是,志才你清楚的,奉孝他的性子……”

      “此一时彼一时。”戏志才摇摇头,语气坚定,“放心吧,你尽快把他叫来,只要他来了,而我还有口气,我就能让他留下。”

      “志才……”

      “能让荀文若露出这副表请,我也算是不亏了。”看着荀彧此时写满哀色的面容,戏志才不禁笑了起来,爽朗无比,他拍拍荀彧的肩以作安慰,“我们这群人选择跟着曹操,总会有个生老病死,一个人走了就得一个人接着,本就没什么大不了。”

      “不是所有人都能陪主公到最后,除了你,总归,主公也要习惯的。”

      习惯身旁人一个个离他而去,却始终不能回头。他必得将满腔的悲痛抛于身后,踏着累累白骨登上最后的顶峰。

      如果曹操连这点都做不到,才当真让他们这些人,寒心不已。

      ————————————————————

      千里外的阳翟,正是初夏蝉噪之时,郊外的宅子几年前栽的那几棵柳树已经长成,似刀的柳叶被烈日剪裁成优美的影子,遮出一片阴凉。庭院中,盘发的妇人身着一身素衣,坐在树荫下,对着明媚的阳光,认真的在荼白色的丝绢上绣着戏水鸳鸯,只是双目中未有一丝人妇的柔情,只有比古井还要干枯的死寂。

      而与她的平静相对的,则是那站在大太阳底下,等的一脸焦急的夕雾。她在一个时辰前就来到大门外,手中的巾绢都被汗水浸湿,她却浑然不知。自打她答应让郭嘉一个人去巴蜀之后,她就日日夜夜的吃不好饭,睡不好觉。不知何时,她已经不把郭嘉当作效忠的主人,而是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远方马车辘辘而来,最后在门前停稳,青衫的文士慢慢走下马车。明媚的阳光洒在人偏白的肤色上,染上一层淡淡的暖意。他一眼就看到了香汗湿鬓的夕雾,佯作责怪道:“告诉你别等了,你还等。”

      夕雾吐了个舌头,却没多说,而是立刻招呼仆人去马车上拿郭嘉的行李。郭嘉缓步走进宅子,树荫中的曹氏微微抬眼,四目相对,郭嘉点点头,温和问候道:“我回来了。”

      “是,夫君路上辛苦了。”曹氏站起身,微微一欠身,而后便拿着未完成的绣品,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郭嘉眉头微蹙,末了也只是苦笑一声。这么多年下来,他不想习惯也习惯了。他转过身,也回了自己的房间,从书架里拿出这几年自己分次寄回来的竹简。

      这三年,虽然一开始郭嘉是说着要和荀攸在巴蜀呆着,但他们到那里没多久,巴蜀就落入了刘焉的手中。后来,郭嘉想着反正也是要走走看看,便辞别了荀攸,一个人又前往了中原各地。在游历中,他不仅悉心记录了各地的风俗民情,更认真记录下了各地地形,何处适合安营扎寨,何处适合设防,何处适合埋伏,都详细记成册。这么大个天下,除了兖州,他几乎走了个遍,还特地去袁绍帐下混了些时日,等确定袁绍就是个不中用的绣花枕头,才放心的离开。

      一直以来,曹操最大的掣肘就是袁本初,既然袁绍不足为惧,那曹操立足中原,想必也指日可待了。

      “少爷,荀公子来信了。”吩咐着仆人将剩余的竹简都分门别类插到书架上,夕雾又交给郭嘉一封信,上面的落款是荀彧。

      文若这么快就知道我回来了?

      郭嘉心情愉悦的展开竹简,猜着这一次会是怎样的嘘寒问暖。仍带着淡淡兰花香的竹简上墨意飞扬,只潦草的写着一行字:

      志才病重,速至任城!

      郭嘉几乎是水都没喝上一口便又跑上马车,日夜兼程赶往了任城。

      信寄的太慢了,再加上车程,等郭嘉赶到的时候,戏志才已经病入膏肓。荀彧见郭嘉到了,一句话都来不及说,立刻带着郭嘉到戏志才身前。

      在郭嘉印象中,戏志才的身体虽然也不算太好,但至少不会和他一样连个骑马射箭的课都上不成。可眼前这个虚弱的躺在病床上的人,却骨瘦如柴,连自己起身探杯水的力气都没有。郭嘉期盼着与他同来的华佗能带来奇迹,但结果却是,华佗和之前的那些大夫一样,遗憾的摇摇头。

      “华大夫,不必再麻烦了。在下有几句话要和奉孝说,能否先出去一下?”

      华佗点点头。身为医者,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为何戏志才会突然有了精神。他沉默的转过身,走出屋阖上了门。

      “奉孝,文若这次叫你来,除了看我,其他的意思,他说了吗?”

      “他没说,但是嘉明白,只是……”

      “你既然明白,就留下来,我走了,曹操身边必须有你才行。”戏志才语气平稳,但看他紧攥的拳头,苍白的面色,就知道此刻他是在拼尽全力来压抑身体的痛苦。

      “你逍遥自在,看似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但实际上我能看得出来,你不是对什么都不在意,而只是——”他一顿,望着郭嘉道,“你只是没有找到值得你拼命的东西。”

      郭嘉沉默的低下头。他记得在颍川书院的时候,戏志才的性子是极傲的,很少能有人配得他另眼相待。然而,同样是这个人,却在这里,在命悬一刻的时候,拼尽最后一口气,为曹操未来的基业当说客。

      “为什么……”

      郭嘉的话没头没脑,但戏志才很快就理解了人的意思。他轻笑起来,双目迸发出奇异的光亮,那张苍白的脸突然间有了神彩。沙哑的声音缓缓出口,带着不同寻常的认真与信任:

      “因为我们相信曹操,能还这世间,一个朗朗乾坤。”

      ————————————————————

      金乌落,东君归。

      戏志才很快便过世了。行军在外,连粮草用水都是紧缺之物,葬礼自然办的极其简单。前几日,曹操率兵去迎击意图入侵任城的陶谦,到最后,为他赔上命的戏志才的葬礼,他都没参加的上。

      但他们却还是觉得值得。

      “你说,他们到底为什么那么傻呢?”弯下腰,郭嘉逗弄着落在城墙上的孤鸦,喃喃自语道。

      孤鸦没有也不可能有回应,坚硬的喙在郭嘉的手上碰了几下,而后“唰”的展翅飞远。

      “文若,你把它都吓跑了。”淡淡的幽兰香乘风而来,郭嘉望着远去的乌鸦,轻声道。

      “华大夫喊你下去,这里风大,对你身体不好。”

      “嘉又不是纸糊的。”低声反驳了句,郭嘉拉紧荀彧给他披上的大氅,直视着远方刺眼,却将要陨落的光辉。

      迷茫、不解、悲伤……太多的情绪积聚在这双清澈的眸子中,化作浓重的无法读懂的情绪。他缓缓地闭上眼,听着疾风在耳边呼啸而过。

      这根本就是件注定会赔的血本无归的事。

      “你只是没有找到值得你拼命的东西。”

      天下大势分分合合,从来不会因人的意志转变。

      “因为我们相信曹操,能还这世间,一个朗朗乾坤。”

      他也相信,倘若是曹孟德,一定能还这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文若,嘉留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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