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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7拨云见雾(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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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来浮沉,三千里商蠡门。
生死别离书遗恨,富贵荣华作天恩。红梅为谁春?
倚轩窗思归人,岁久方知情深。
最是坐等月西沉,玉容犹有双泪痕。到底此意真。
——《念青梅》
公孙翊的动作向来快,他的船饶过御河,将四十多船绫罗绸缎运到了皇城的码头,等着郭衍来验货。然后准备回家搂着女人睡个回笼觉。
皇城里的皇商们都不敢得罪公孙翊,这厮家底太硬,撞上去非头破血流不可。
公孙家原来也不是做船行这生意的,庆世祖那会子公孙老爷公孙敖可是大将军,曾经横刀立马杀敌立功无数。
要说现在,这老爷子只要一虎着脸,能把孩子吓哭。
公孙敖只公孙翊这么个孙子,是第四房儿子所生。公孙翊老爹和一干叔叔兄弟战死沙场后,公孙老爷就请旨解甲归田。因为一身好武艺,又有庆世祖撑腰,就开了船行做起了运输生意。
因着这种种缘故,公孙翊就得了个公孙老四的称号。公孙老爷年纪大了,把船行交给了公孙翊。
公孙翊做船行舵头已经十几年了,基本上皇商都要给他几分薄面。由于他爱美女,一般巴结讨好他只要塞些美女就能成事。
略嫌青白的手指撑着纯金的烟杆子,身披纯白色雪貂毛窝在码头的亭子里吞云吐雾。公孙翊的眼睛微眯,看上去一副醉深梦死的样子,实则扫视着临岸的所有客栈酒馆……
老八可是说皇家有人盯着他和郭老三这匹货呢。公孙翊的眼神在其中一家客栈的临窗处微做停顿,随后眯起眼睛狠狠地吸了口烟草。
那客栈的二楼临窗处站着一袭暗青色长袍的男子,狭长的丹凤眼尤为勾人。他的嘴角笑容带着些许冷凝,“这个公孙老四怕是不长命啊!”
吸食烟草、纵情酒色、醉生梦死……能活得长吗?
“公孙敖就这么个宝贝疙瘩,小叔叔没事咒他作甚。”皇甫勋依旧玄色长袍,只在袖箭处看得出暗藏的龙纹图样。
他的眼神很沉很稳,说话不带一点情绪。
皇甫岩郁闷地看他,“我就是见不得这混账稳赚不赔!”偏偏护着他的人一堆一堆又一堆,让人膈应得慌……
“那你去抢啊。”皇甫勋不急不慢地说着风凉话。这半路截货的事情,他这个活宝皇叔又不是没做过。
“哼。”皇甫岩暗道:我倒是敢啊!
皇甫勋不知道内情,他却知道得很。
皇甫勋闻出了皇甫岩的别样情绪,很是好奇嚣张跋扈的恪亲王也会受制于人。“小叔叔约朕出来,不会只是看别人取货这么简单吧?说说,公孙翊这是给谁运的这些货物?”
“郭记。”皇甫岩朝外头努努嘴,眼中带着几分兴味。“看,他来了。”
皇甫勋心头一跳:不会是郭衍?他将信将疑地站在窗口看去……
麻灰色棉布长袍裹在他欣长的身体上,束腰的是鸦青色布带。整个人非常清爽,身上一点多余的饰物都没有。
码头的风很大,吹得他鬓角的发丝在空中乱舞。可他没有披披风……
若非认知那就是郭衍,他不会想到堂堂皇商排行第二的郭记当家会穿得只比码头搬运货物的伙计好一点点。
“三少郭衍,这批货是他的。”皇甫岩的言语里带着点可惜,“换做是别人,皇上以为我不会去抢吗?”
皇甫岩顾忌郭衍……皇甫勋有点想笑,他也就笑出了声。“为什么?”
皇甫岩诧异地望了他一眼,皇甫勋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今天居然会笑!虽然有点嘲讽的意味,可那笑容竟有几分真心。皇甫岩再看他看郭衍时的目光,不似初见。又想起某个人对他说过的话,言语多了几分认真。“皇上,郭记不能动。”
他太了解皇甫勋想撤藩的心,撤藩用的银两光一个明记不够。皇甫勋认识郭衍,自然是为了拿到郭记的钱财。
“哦?”皇甫勋讳莫如深地看皇甫岩,声音冷了几分。“小叔叔与郭记有私情?”一想到郭衍可能和皇甫岩有私交,他莫明的愤怒。
“郭衍这个人,绝非等闲之辈。”皇甫岩能在皇甫勋眼皮底下活得如鱼得水,不是没有本事的人。他也顾及祖宗基业,他不希望皇甫勋为了一时意气毁了大庆天下。“皇上以为,天下首富真是明保?”
“郭衍?”皇甫勋看到皇甫岩毫不犹豫地点头时,一颗心脏猛地下沉,沉得深不见底。他的眼睛注视着码头亭子里保持微笑的郭衍,“具体说说。”
“五年前,皇商上报家财收盈。我尚且记得,明记八千万金居大庆皇商第一。”皇甫岩嘲讽地一笑,“当晚,郭记当家郭茂去戏班听戏,高兴之下说漏了嘴。郭记上报的是七千六百万金,实际上却是整整少报了十倍,而建议郭茂收敛锋芒的正是三少郭衍。皇上细想就知道,这几年上报家财,哪一次郭记不是比明记少那么一点?天下有这么巧的事情?”
皇甫勋沉默不语,看郭衍的身影更为深沉。他看到公孙翊的烟杆被郭衍劈手夺走,郭衍作势扔掉烟杆,却被公孙翊抱住……两个人玩得好像孩童一样。“郭衍和公孙翊关系很好。”
不知是不是冬天的关系,皇甫勋的声音很冷,冷得掉冰渣。
皇甫岩忍不住瑟缩了下,讪讪地坦白,“郭衍和谁关系都很好。”
“是么。”皇甫勋哪里不知道皇甫岩说的是真的,郭衍对每个人都释放出善意,就好像谁打他一巴掌他都能微笑着说没关系。
但是,那真的是郭衍吗?怕不是吧……
青楼中长大,真的这么不同吗?他到底经历过什么……
“郭衍是个没有脾气的人。”皇甫岩笑笑,告诉皇甫勋一些事实。“他没有脾气,他身边的人却有。曾经有位富商家财万贯,抢郭记的生意不成,放狠话说要弄死郭衍。仅仅十天,那位富商沦落到和乞丐抢馒头,最后被一群乞丐打死在城隍庙里。所有人都说,那是报应。皇上信吗?”
“他不是那种人。”皇甫勋说出的话连自己都觉得诧异,他才见过郭衍几面?难道仅仅因为他写下的那两句词而这么相信他吗?
“后来我去查了,的确不是他做的。”皇甫岩只是错愕地看了眼依旧把目光放在远处码头上的皇甫勋,他不知道皇甫勋居然会说这样的话。“那人生意失败是因为经营不善,会被打死是因为……那群乞丐都把郭衍当作恩人。”
“你看,就像现在这样。”皇甫岩遥指着远处为一名运货伙计扶了扶肩上要落下的货物的郭衍,“他总是在别人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伸出手,然后给出一个微笑。虽然不是给他们金银珠宝让他们脱离苦难,却能让人记住一辈子。”
蓦地,皇甫勋的眼前浮现一个滚圆的妇人。
那个妇人能够在听闻郭衍大病后,寒冬腊月冒着风雪连夜送一条鲥鱼,给郭衍补身子。
这种情谊,不是任何钱财能够换来的。
两次相处,他都能从郭衍身上感受到温馨……可是,他要的不是郭衍的良善和微笑,他宁愿郭衍心甘情愿地送上万贯家私。
皇甫岩看到皇甫勋眼里的掠夺,脊背寒凉。不过,为了不酿成大祸,他还是决定劝上一劝。“皇上,郭衍心思通透。你要对郭记的财库有心思,可以和他说。他会双手奉上,不会舍不得的。”
郭衍是个喜欢光明正大的人。
刚开始那几年,皇甫岩看不明白,所以里外吃了不少亏。后来,他摸准了郭衍的性子,那是只要你坦白他就援助。
“朕要的东西,会自己拿。”皇甫勋不屑地瞥了眼那抹灰色的影子,他不需要任何人的施舍。何况,一个浅薄的商人的馈赠!
他会觉得,是耻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