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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5郭家三少(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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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容得真好!一块被打磨得光滑如镜的美玉……
甚至连妾室在身边放肆也只说一句“你多想了”的男人,满手细碎伤痕却分文不取的男人。
郭衍,你看似一张白纸,实则是个谜。
清晨开始飘起下雪,郭衍捧着手炉站在内堂的窗口,静静地望着雪花飘落。
那年他七岁,冬天里也是下的这样的雪,不大不小。
青楼里的老鸨让他们用雪堆砌出雕像,若是难看就要饿一天。院子里的孩子为了那三餐,不顾身上衣单,跑入雪地里抢雪开始堆砌。
他站在房间门口冷冷地看着,看他们从争抢到斗殴,从打单架到打群架。
等他们都打得差不多的时候,他才开口,“大家一起堆一个不就成了,谁也没说每个人要堆出一个来。”
他们都听了他的。
不得不听,那时候只有他最有体力,完全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一刀砍死一个。
七岁,他就能把“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八个字玩得炉火纯青。
最后,在他的指挥下,一座高一丈三尺的观音像座立在院子里。
飘雪中,观音像精致晶莹,美丽不可方物。
而他,一直只是站在房间门口动动嘴不动手。连站着的姿势都没改变……
人,花费最少的力气得到最大的收益,才算胜出。
眼角看到刚刚书写下的感慨,仍然觉得凄凉。
纵使心如死灰,依旧寂寞成堆。
他的心漾不出任何波澜,任何表情不过是伪装。可他的心也会冷……
沉稳的脚步声打断他的思绪,抬眼望去却是熟客。虽意料之中,他还是会来,却不知会只相隔两日。还是冒雪而来……
“外头雪大,黄公子喝口热茶暖暖。”郭衍的嘴角略略勾起,淡淡的微笑浮现在白皙的脸上。
掌柜商严奉茶,随后退下。
皇甫勋眼神沉稳地从郭衍身上扫过,他至今仍不能相信这人有三十五岁。难道没有成过亲的果然不一样?
今天的郭衍穿着随意许多,莹白色暗花对襟长袍下一袭浅青色衣衫,依旧没有任何配饰。手指上更是干净得很,没有一枚戒指。
如墨的长发及腰,只是披着,没有任何一点束缚。衬得下巴更尖,整个人都十分清浅,脊背却挺拔如竹,好似狂风暴雨都压不倒。
抿了口茶,皇甫勋缓缓开口,“多谢。”
郭衍本来打算让商严收起自己刚刚写的几句话,一看墨迹尚未干,而且多少有点刻意闪躲的意思,也就任由桌上的那副字静静地躺着。
放下手上捧着的镂金镶宝石的手炉,郭衍端正地坐下。“进门是客,一杯清茶而已,应当的。黄公子来得不巧,今日十六,书斋不做生意。”
“哦?”皇甫勋倒是不知还有这个规矩,一时好奇。“为何?”
“每月十六,书斋都不开张,为纪念书仙。”郭衍极为有耐心地解释,他今天未束发穿着随意也是为了放松放松。“这是书行不成文的规定,黄公子头次知晓才是常理。不过,陪黄公子坐一会儿,等雪停了再道别还是可以的。”
“嗯。”皇甫勋觉得郭衍说话让人听得很舒服,没有人能把话说得这么委婉动听。眼神越过书案,“在作画?”
还是注意到了吗?罢,幸好写的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字词。
郭衍微微笑道,“练练字,难得休息,自然要惬意一些。”只是天公不作美偏生下起了雪,他最讨厌雪了。没事装得那么纯洁做什么……
皇甫勋起身站到书案前,良久没有出声。而郭衍只是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也不打扰他,不贸贸然开口。
生平三憾,不憾悲欢无常。
一憾秋叶早染黄,二憾弦断成绝响,三憾人未远,茶已凉。
清隽飘逸的行楷,书写着这三十二字。
若是不知郭衍的过往,看到这些皇甫勋会觉得可笑。现在,他的心慢慢往下沉。听到自己向来毫无起伏的声音再度响起,“还有吗?”
皇甫勋看到郭衍闻此,远山眉轻扬,似泼墨山水。桃花般的唇一开一合,微笑地说出四个字。“自是有的。”
“介意我赏阅吗?”皇甫勋不知道他会不会拒绝,他希望不会。
介意……当然不能。郭衍拿开镇纸,重新铺好一张宣纸,提笔写下另外三十二字。如行云流水,姿态风雅,笔锋恬淡。
生平三愿,不愿福寿长康。
一愿月满夜未央,二愿知音勿相忘,三愿几缕魂,归故乡。
归故乡……皇甫勋看他,“这两幅字卖吗?”
“一时涂鸦之作,黄公子不嫌弃,拿去便是。”郭衍搁笔,又成为文质彬彬的书生。好像,根本不会写出这样的字句。
“你的字很好。”是真的好,堪比书法大家。皇甫勋开始欣赏这个男人,更相信他的琴棋画都不错。
“练得多了,也就好了。”郭衍优雅耸肩,“习惯成自然。”
要是练不好字就不给吃饭还要挨打关黑屋子里,傻子都会写出一手好字的。何况,他不傻不是吗?
皇甫勋不可置否,书法要靠天赋,很少有人能把字写得这么赏心悦目。
“三少,孟家嫂子来了,带来好些东西,就在外头。”隔着纱帘,商严禀报道。皇甫勋与郭衍一起看向门口,一位裹得滚圆的夫人两手挂满包裹地站在那里。
郭衍微微一笑,带着浅浅的歉意。“黄公子稍坐,在下失陪。”他挑帘出去,并没看到皇甫勋看着他时露出的满眼沉思。
孟家嫂子年纪不小了,两鬓都有了白发。因为整日忙于劳作,背有些佝偻,面容更是苍老,看上去有五六十岁,其实她不过刚过四十而已。
天冷,她又住在漠河边上,穿得很厚,看上去身形非常臃肿。放下手里大大小小的包裹,她从里面提出一根草绳,拨开油纸袋。
一条小臂长的鲥鱼,保存得非常好,鱼身上的鳞片都没有少一星半点儿。
孟家嫂子见到郭衍出来,一双质朴的眼里露出浓浓的关心。“前天张家小姑子进城,我才听她说三少染了风寒,躺在床上好些日子。我家那口子说鲥鱼大补,捕到了这么一条我赶紧送来了。还有好些晒的鱼干虾子,知道府上几位小哥儿爱吃,给他们顺道带来做做零嘴儿。”
郭衍垂眸,掩盖住眼中的动容。声音温暖了许多,“嫂子赶了一夜路极是辛苦,外头的雪暂时停不了,不妨在这里住一夜。明早米铺的康伯恰好下乡收租子,让他的马车顺带把嫂子捎带回去。如此可好?”
“那……”孟家嫂子看看外面越下越大的雪,也不想给家里惹麻烦。有些窘迫地笑笑,“那就听三少的。”
“还有十几日便过年了,这几个月孟明帮了绸缎庄不少,是个好苗子。他既在我这儿,我必不让他受委屈,嫂子和孟大哥尽管放心就是。”郭衍吩咐商严,“商管家,派人去郭记绸缎庄让孟明过来一趟,说他母亲来看他了。”
“三少,这万万使不得,耽误了生意可怎么得了。我就来送些东西的,不是特意来见二娃子的。”孟家嫂子连忙摇手,拒绝。
郭衍笑笑,“我知道。只是这孟明忒憨厚,前月给他放长假,他倒好去米铺帮忙搬米,说是过年再回去。正好嫂子今儿来,要不再见见,我心里也过意不去。嫂子看在我这刚好,别惹我心烦罢。”
“三少可别这么说,我这孩子能到城里来帮工,家里头才不致于连饭都吃不饱。”孟家嫂子见郭衍的确没有上次见到那般建康,更是担心不已。“三少可要保重身子,我们全家老小可要好好孝敬您的。”
“嫂子说的哪里话,我也只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说到底还是孟明这孩子争气。”郭衍安慰她,商严也给她递了个汤婆子抱着取暖。“今年收益比往年更景气,各铺的伙计不仅增了工钱,还有年货可以领。只是孟明没回去,他的那份嫂子也一并带回去。开春后,铁蛋也到了启蒙的年纪,把他送我这里,让他陪着家里的喜哥儿做个伴读吧。”
“真的?铁蛋也能读书?”孟家嫂子眼睛一亮,她就是怕家里的大孙子会没出息。郭衍这么一提,她更是感激涕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