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优格莱尔的女巫》六翼的修罗

9、无月

　　——这里是哪儿？
　　——这里是格莱尔。
　　男孩所处的地方自成一个小世界，除了他没有其余人，偶尔也会有圆滚滚毛茸茸的动物从绿荫或者草丛里出现，看上去憨态可掬，不过他在的时候这些动物很少出没，男孩解释说它们害怕陌生人，希望他别介意，他当然不会介意，能让他留在这里的羁绊只有男孩一人而已。这个世界并不像童话书所写的那么美丽，四年时间的长途跋涉，黑暗的东西往往比积极的场面出现得更多，纵然一开始是什么都不懂的孩子，现在也已经足够成熟了。
　　他给男孩讲了精灵和狼人的故事，狼人是他们天生的仇敌，同样在夜晚生存的生物，一见面就已经注定了不死不休。男孩听故事的时候很温顺，像是一个美丽的人偶。绿色眼珠，黑色头发，白皙又柔软的身体，披在身上松松垮垮的黑色袍子，真是越看越熟悉，也越看越喜爱。
　　无月夜那一日很快到了，在他看来与眨眼没什么区别，除了忍耐嗜血欲的时候有些难熬。难怪克鲁鲁总是千叮万嘱在成年礼那天一定要回去，他现在总算明白了缘由，不过……就算明白也起不到什么作用，他最终还是败在男孩可怜兮兮仿佛被抛弃宠物的眼神里，没有舍得说再见，就好像灵魂被强力的胶水黏在男孩身上一样，走不了。
　　但是当无月夜到来时一定要远离这个孩子，随意找个人吸血也好，他不想伤害男孩，哪怕需要伤害其他人，这大抵是所有智慧生物的天性。认清天性对米迦尔来说是个耗时漫长的过程，如果不是现在这种情况下，也许让他吸食人血还是会产生抵触的，但在陌生人的命与男孩的命里选择，他毫无疑问会选择让男孩活下来，至于其他人？哦，那可是完全与他无关的存在。
　　“百夜，今夜我们讲最后一个故事吧，讲完，我就该向你道别了，我要去见一个人。”
　　“那你还会回来吗？”
　　“不知道。”原本这便是他的一意孤行，若是得到了那个一直寻找的答案，那么他必须要回到万柏亚去履行身为血族的责任，但看到男孩撇下嘴的样子，他下意识地补充道，“也许会，也许不会。”
　　男孩的神情很难过，他垂着头：“我没有哭哦，米迦。”
　　“是是是，百夜是非常坚强的孩子。”
　　“你走了我也不会想你的！”他的声音透着些许的哽咽。
　　“不管怎样，珍惜我们的时光吧，百夜。”小孩子很好哄，但也分情况，米迦尔觉得束手无策，心中却混合着甜蜜的苦涩。
　　于是男孩抬起头，眼泪倔强地在眼眶里打转就是不落下，憋得小脸通红，咬着唇，好似被谁欺负了一样摆出委屈的表情。他很不厚道地笑了，笑完以后反而沉默，不知如何言语。
　　“我不要你讲故事了。”男孩这样说着，伸出两臂环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的肚子上，因为男孩实在是太矮了。
　　“为什么？”
　　“给我讲讲你要去见的人，可以吗？”
　　“当然可以，实际上我今天讲的故事就与那个人有关。”他捧着男孩的脸，在男孩的额头上吻了一口，男孩的脸轰地一声炸开了非常诱人的红晕。
　　“其实我也和你一样呢，过去的记忆什么都没有，经过初拥之后也生长缓慢，一直被当做幼崽对待，即便被呵护着却依然感觉不安和迷茫，但是有一天，我从家族里一位比较和善的吸血鬼那里听到了关于伊塞河的传说，觉得非常熟悉，于是想要了解更多，似乎伊塞河与我有着非常密切的联系。”
　　“所以，你才旅行的吗？”
　　“嗯，不过我最想看到的并不是伊塞河，而是格莱尔——听说格莱尔有着非常神秘的女巫，她会指引迷途的旅人去到更深处的森林……有关于格莱尔女巫的传说真是太多了，我想我和那个女巫有什么关系，不然我不会在听到格莱尔的时候就觉得内心激荡。”
　　“骗人！”男孩没有等他说完便站了起来，其反应激烈的程度比听到东暮大帝传说的时候更甚，他愤怒地看着米迦尔，那双眼睛此刻闪烁着非常迷人的光晕，男孩大声地反驳：“格莱尔没有女巫！没有女巫！格莱尔根本没有女巫！”他歇斯底里地大吼着，眼泪不停淌下来。
　　张牙舞爪，却无可奈何地接受愤慨与悲恸。
　　“不可能！”如果没有女巫，他四年的辛苦跋涉算是什么？一场笑话？他梦中萦绕的模糊人影又算什么？！他按住男孩的双肩，“你是在说谎，百夜！”
　　“我才不会骗人！”肩膀像是快被捏碎一样痛，男孩咬着牙仍然不改变他的说法。
　　“你在骗我！”格莱尔已经成为他精神的依托，成为他执着的活下去的动力，他怎么可能让这一切的挣扎就此化为一场并不幽默的笑话？他将这个孩子推倒在地上，双瞳已经变成了赤红的颜色。
　　——无月夜，悄然来临。
　　他冰凉的手掐住男孩同样冰冷的细嫩脖颈，獠牙无法自控地露出，白嫩的小奶猫拥有跳动着新鲜血液的血管，他几乎能看到血管里血液的涌动，喉结上下滚动，他勉强压抑住自己的渴望：“你是在说谎，百夜。”
　　“我没有。”男孩哀伤地看着他。
　　“为什么你那么肯定格莱尔没有女巫！”被食物的香气刺激得几欲发狂，他痛苦地叫喊出声。
　　“因为这里，就是格莱尔。”面上带着清晰的泪痕，被压制在草地上的孩子只是撇过头，轻声地说。
　　一锤定音的回答无异于一声惊雷，将他出现的嗜血欲都给压制了一半，他怔怔地看着这个孩子，眼眸里满是不可置信。
　　这里是哪儿？
　　这里是格莱尔。
　　如果一开始，他便这么问就好了。
　　他花了四年时间，四年的心酸四年的等待，只为了一个虚构的，根本不存在的女巫？手指无意识地加重了力道，或许因为男孩已经死亡，就算是再痛也只是咬唇忍受，不会因为畏惧死亡而叫出声来，他还是很乖巧。
　　他的手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大力撞开了。
　　他发现男孩的身体突然变得很潮湿，简直像是被浸泡在水中许久。
　　男孩陷入了无意识的狂乱状态，他警惕地远离。
　　小孩子一截一截地撑起自己的身体，蹒跚地走向他，失神的双瞳骤然焕发出一种喜悦，仿佛将死之人的回光返照。
　　“米迦……”

　　“我帮不上什么忙，一定很快就会死掉的，所以，小优，使用我的物资活下去吧。”
　　“我很胆小，杀了人绝对没办法理所当然活下来的，小优，我想帮助你。”
　　“安心啦，小优要活下去哦，在外面不是还有小优最喜欢的人吗？”
　　“虽然我也很想活下去，不过既然对手是你，也没办法呢。”
　　“我们一直厮杀到最后吧，小优。”
　　杀了我们，活下去吧。
　　他的眼睛里是一群人，他们时而被鲜血浸透，时而化作一堆骷髅。小茜，与一，三叶，君月……你们别离开我！不要离开！
　　但是……你们说的没错，我想活着见到那个人。
　　黄金一样的头发，宝石一样的眼睛，他在金碧辉煌的宫殿里，他穿着比丝绸更加柔软昂贵的衣物。
　　“米迦，只有你要活下去。”
　　“你能成为被国王选中的孩子实在是太好了。”直到我在尸体中间瑟瑟发抖的时候也是这么觉得。
　　他的视线里看到男孩摇摇欲坠地向他走来，透过男孩的眼睛他好像看到一个金发碧眼的小孩子，对于这个影像他实在是太熟悉了，那就是他自己，他惊愕得站在原地，脚步沉重到抬不起。
　　格莱尔没有女巫，那么他所寻找的究竟是谁？
　　答案似乎一目了然。
　　男孩伸出手，用湿淋淋的手臂抱住他，声音激动而温柔：“米迦，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啊，我还活着。”他仿佛被谁操纵着身体一样不由自主地回答，然而他清楚并没有操控自己的人。
　　世界真是冷啊。
　　冷风呼啸着，洞穿了他空洞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