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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神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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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活下去,才能够摆脱可悲的命运。所以,你要不顾一切地活下去。
——欢迎来到我的无月夜。
“少年,放开这具身体如何?”男孩似乎被什么东西替代了,发出并不属于他的冰冷女声。
他垂下头,对上一双赤红的眼眸:“你是谁?为什么会在百夜的身体里?”
“啊,你是这样称呼这个孩子的啊。”寄居在男孩身体里的存在退后好几步拉开距离,他的身形逐渐拔高,身上宽松的袍子也开始变得合身,缓缓地化为一个美丽的女子形象,发色偏于黑紫,一对皎洁的眸子就仿佛玛娜之月那般,“吾是伊塞,伊塞·阿朱罗丸,伊塞河的女神,同时也是格莱尔的女巫。”
“你到底是……”他想见的人是她吗?——当然不是。
“这可不是谎言哦少年,你忘记了吗?还真是幸福。忘却记忆对某些人而言是幸运,然而对一些人而言却是痛苦,你属于哪一种?”
“嘛,吾可不在意你的回答,愚蠢的吸血鬼,你为了活下去而做出的选择高明不到哪里去。”
“你知道我的过去?”就算往昔与如今是完全不同的物种,但他还是对自己空白的记忆产生了好奇与渴望,那是象征自己存在的证据,而他过去的记忆里明显还有更加重要的部分,那是比证明自己的存在还要迫切的欲望。空白的记忆仿佛黑洞日夜吞噬着他的心灵,他只有在思念着格莱尔的时候才会觉得吞噬的速度缓慢了一丝,但也只是一丝而已。
格莱尔是他在湍急的河流中唯一一根救命稻草,是他的救赎之光。
然而他的救赎之光却不是这个女人。他的视线凝聚在这个自称伊塞女神的女人身上,透过她的幻影仿佛能够轻易地将男孩的形象给攫取。
“欢迎来到吾的无月夜。”伊塞的女神露出欣喜而自傲的笑容,她向少年张开双臂,但并不意味着需要索取一个拥抱,只是在向少年阐述一个事实,“吾没有形体,因此这个孩子成为了一个很好的容器,为了保持尸身不腐,付出的代价也不少呢。”
确实,男孩亲口承认他已经死去的事实,然而他却拥有实体,并不像其他的幽灵。
“你的意思是,是你把他留在这里,让他无法往生的吗?”下意识地,他将这句话脱口而出了,说完才考虑到这个女人将会出现什么震怒的反应,不禁落下一滴冷汗。
“吾让他无法往生?”阿朱罗丸露出诡谲的微笑,随即怡然地摇摇头,“束缚这孩子的并不是吾,他想要等待一个人,于是吾便让他维持存在,不过,作为代价,无月夜的后半夜是吾自由活动的时间,吾很好奇,渺小的人类会为了一个执念做到何种地步,不过目前看上去这孩子还是比较合吾心意的。”她见过太多人迷失在久远的时光长河中,他们疯狂痛苦,哭泣着祈求死亡,那样的丑态娱乐了她,但是这种空洞的愉悦完全不能打动她的心灵,直至她遇见了这个孩子。
对于人类而言他是相当奇怪的孩子,出生在诸神热爱的无月夜,却被父母当成恶魔驱逐,其原因只不过是翡翠一样的眼睛和如同黑夜的柔软发丝,几乎被父母杀掉,仍然顽强地活着。阿朱罗丸想把这孩子的记忆当成美味的点心吃掉,而她张开嘴巴想要一口吞掉的时候,也不知是觉得苦涩还是太过好吃不舍得就此消失,鬼使神差地保存在了心底。
根据等价交换的原则,这份记忆已经是她的了。
人们总是向神祈求着一些东西,妄想着不付出一点代价,这种可怜的信仰还真是讽刺,无论是神明或者恶魔,实现他人愿望的时候总得得到些什么,区别单单只是代价的沉重与否。身为伊塞河的女神,她当然是秉承这个原则行事,然而人们不愿相信这是任予他们求索的母亲河伊塞,他们宁愿将其认为成邪恶的女巫。他们说女巫会将迷途的旅人引致森林里,他们说女巫会用旅人的鲜血和骨头熬制魔药,而魔药的用途无人知晓,在任何传说里她都被塑造成邪恶贪婪的丑陋形象。
可悲的人类。
伊塞河的对岸开始了一年一度的盛典,在无月夜的时候万家点燃明亮的火炬照亮夜晚,皇宫贵族们使用炼金术士锻造出来的长明灯点亮宫殿、珠宝以及美人。每个城里都会由城主府点燃烟花,充当无月夜的星辰,当然烟花易冷,于是维持烟花的绽放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无论是平民还是贵族,在这一天都要尽情狂欢,这是诸神的馈赠。他们走出自己或富丽或贫困的房子,举着熊熊燃烧的火把或者精致美丽的灯笼在大街上休憩游行。于是那橙色的温暖火点很快就汇聚成了一条巨龙的模样,沿途还不断有更多的人们加入进去,队伍不断壮大,巨龙也更加雄伟。
被称为无月祭的活动还未正式开始,便已然无比热闹,人声鼎沸。人们在开始无月祭的时候会率先顺着伊塞河走一圈表达对伊塞母亲河的尊敬,然后举着火把回到自己的城镇,那时候重头戏便开始了,街道两侧挤满了摊贩与行人,主干道上由一个小丑、一个驯兽人开路,紧随其后的是演奏乐器与歌唱的一对璧人,之后是舞蹈的青年男女,数量要看一个城的繁荣程度,最中间是扮演伊塞女神与格莱尔女巫的全城最漂亮的女人,随后便又是跳舞与演奏乐器的人以及一些歌者。他们一路载歌载舞,最终会来到城主府前的巨大广场,祭典正式开始。
随风而来的是烟火的气息。
格莱尔显得愈发地阴暗沉默。
阿朱罗丸的目光似乎能穿透层叠的绿色植物,越过宽阔的伊塞河,到达人类居住的另一端去,她的眼睛里透露着一丝丝的渴望。“无论何时看,人类的这些小把戏都是非常有趣的。”因为他们不会有这样的活动,神的寿命太漫长了,漫长到一瞬间的欢愉都极有可能成为永恒的痛苦,他们不笑并非因为不会笑,不爱并非因为不会爱。
“你到底什么意思?”米迦尔用谨慎的眼神小心审视着阿朱罗丸,他现在百感交集,什么都想问,却整理不出主次关系,这无疑让他非常地被动。
“吾喜爱无月夜的祭典,”阿朱罗丸的嘴角勾勒出几分浅淡的弧度,“这样的热闹连神明都会嫉妒呢。”
伊塞河对面的舞女们扭动腰肢,乐曲逐渐急促,舞步也变得繁密,恰似一道道红色旋风。阿朱罗丸的双脚踏在河面却不会陷进去,她向对面的人类世界走去。这对神明来说是极其愚蠢的,她会遭受到其余神明的耻笑,人类在他们眼中是可笑的虫子,而虫子本身的娱乐活动对他们而言是根本不值得注意的,很显然阿朱罗丸与其余神明不同。
“生物的本质是什么?”她开口,似是自言自语,也像在问米迦尔。
米迦尔沉默了一会儿,语气有一线不确信:“向上向前?”
“既然知道要向前看,又何必执着于追寻过去?”阿朱罗丸带着嘲笑意味的声音像是一只夜鸟低低掠过水面,挡开细微的波纹,她的语气平稳而低沉。
“你果然知道我的过去!”强迫阿朱罗丸说出来是不切实际的想法,一旦付诸行动死的绝对是他,米迦尔将手攒得紧紧地,指甲深入掌肉,急切的心情几乎盖过了手心里的痛楚,有血顺着手掌滴落下来,他的眼睛红了又红,兽性与理智拉锯,俨然快陷入失控的境地,“百夜和我有非常密切的联系,我说的没错吧?!”
“你果然还是个没什么长进的小崽子。”
最终落入米迦尔昏暗视线的,是阿朱罗丸抿着嘴唇显得饶有深意却又分外轻蔑的笑容,这种轻蔑不是位高权重者对于低下卑贱之人所流露出的感情,也并非富饶者对于贫穷者的炫耀,单单只是在看一件与自己全然无关,而又无比脆弱的物品,是在看一件冶炼失败的机器,看着它不明自我地执行着并不属于程序所编写的任务,对它的会拥有的毁灭下场一清二楚,却不会伸出手进行援助。
这算什么啊,这个恶劣的女人!
他颤抖着伸出手,视野被黑暗所占据。
把百夜……还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