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雨煦光》尘音

3、渡海赴宴

　　尽管能够明白，但王明灭的高深莫测，远在楚宁的理解范围之上。
　　临睡前他亲自送去一套华贵的衣饰。
　　[这几天足不出户，殿下大概闷得慌了吧？明天金龙部要发生一件大喜事，殿下若是感兴趣，不妨随最臣去瞧瞧。这套衣衫是……海荫殿下留下的。]
　　水族的衣服样式古怪，那料子不知是用什么材料纺织而成，光滑如丝，厚实如锦，摸起来水一般清凉，不染热量。
　　比起四国人纯色为主的、只靠刺绣来增添衣衫花纹的做法，水族人的染布技术明显是现代水准。
　　海荫曾经的穿戴，还是海荫留给王明灭的纪念物呢？
　　抚摸着托盘内的物什，镶嵌天蓝色不知名宝石的金发箍，好似用某种动物牙齿与碎珊瑚珠子穿编的挂链，风格粗犷的纯银手镯，不太起眼的黄玉扳指……
　　这些珠宝固然珍贵，可是，它们的意义比它们的价值大的多。
　　至少对于王明灭来说。
　　[我……我的确有些闷，明天一定同你去。只是这些东西我穿不起，随便给我找一套旧衣服好了。]
　　王明灭显然不同意，[您这是折杀罪臣呀。明日可是金龙王第三子莫问的伴侣生产的大喜日子，殿下光临自然是装点门面去的，若是被长老们看到罪臣给殿下穿旧衣服，恐怕要一棍子抄过来。]
　　楚宁笑着把托盘推回去，[会不会挨打是你的事。你若不借我衣服，我去找仙湖仙江借。]
　　他走到门口，想了想，回头道：[我不是有意整你。君子不夺人所爱。]
　　真是可笑，从前从来不讲究的事，如今却妄称君子。
　　可是王明灭似乎被震慑住了，望着楚宁的眼神中包含着莫名的情愫流转。
　　[殿下，您若执意如此，罪臣为您另找衣物，只是这一套，罪臣也不会收回去了。]

　　最终衣服还是收下了，楚宁把它们慎重收拾起来。王明灭又送来一套普通布衣，浆洗的半新不旧正合楚宁胃口。
　　君子不夺人所爱，只是一个美好的托词。
　　无法穿海荫的衣服，因为正在强迫自己忘掉那已经中断的亲缘。
　　无法做那样的打扮，因为无法想像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更不愿意以特殊的形象出现在陌生人面前。
　　最根本的是，对于适应这付身体和这个身分，毫无心理准备。
　　养伤的这几日，始终不敢看镜子，绕行退避。
　　自从承受了海荫的力量后，这付身体内的种种病痛几乎没在犯过，只是海荫幻化后的那些身体特征，原原本本转移到他的身上。就算一个月后变回星楚宁那付娇小俊俏的模样，只要一想到现在这种不人不鬼的状态，就连站在镜子前的勇气都丢失了。
　　这一夜，辗转反侧，合不上眼。

　　第二天清晨，仙湖不小心把饭锅掉到地上，满满一锅热粥，烫得他傻猪一般嚎叫。
　　不美好的一天就这么开始了。
　　对于龙族来说这可是个喜气洋洋的大好日子，王明灭平日里素衣散发，散漫惯了的人，今个也是天未亮就起来收拾，沐浴香汤，梳头，束发，换衣。
　　楚宁简单吃了几块干点心，灌一大杯热茶，便被王明灭催促出门。
　　星海岸边有过去的人们为了出海方便而搭建的简易码头，由于年久失修，木格子踩上去咯吱咯吱作响。
　　王明灭虽是恭敬站在楚宁身边，可是他的扮相太华丽了，海风吹拂得鬓丝飞扬，袖子上的流苏与左耳耳饰上的金属片摇曳凌乱，深红色长衫如燃烧般夺目。相较之下，楚宁天资不论好不好，都只是个陪衬。
　　何况，楚宁压根不想去争什么光彩。他倒宁愿跟在王明灭身后，做个舒舒服服的跟班就好，没有人注意，逍遥又自在。
　　[唤神·鱼祖。]
　　王明灭对着海浪轻念咒语。
　　潮水翻腾，似降低了几分，又猛然冲升，喷出一股水柱。
　　一条比中型渔船还大的扁扁平平的鱼从水中浮出来，冲王明灭吐出细而温柔的小水花，它那黑豆似的鼓眼睛左右转转，打量一周。
　　[王大人，好久不见。]大鱼粗闷地说，声如打雷。
　　楚宁吓了一跳，后退几步，被王明灭扶住了。
　　[鱼祖，你还没有发觉吗？这是王子殿下。]王明灭扶住楚宁后腰的手震腕一推，[殿下与我前去龙泽参加金龙部盛宴。]
　　楚宁被猛力推向前，脚下空虚，直接落在鱼祖背上。
　　仙江和仙湖把好几只红色箱子搬运上去，王明灭最后跳下去，扶楚宁坐在鱼祖背上的一片厚实逆鳞上。
　　[王子殿下，鱼祖载我们过海，您可以欣赏一下海上的景色。]
　　楚宁苦笑一下。这鱼祖声如轰雷，形似平底锅，也不知会不会游到一半闹个小脾气，把他们统统扔到深海中去。
　　一路上鱼祖和王明灭交谈得很融洽，这条大鱼似乎能够察觉楚宁的紧张，十分谨慎地选择话题，直到平安到达彼岸的港口。
　　码头上立着两排戎装水妖士兵，他们都认识王明灭，领头的士官吩咐两名亲兵为王明灭抬箱子上岸。
　　前行不出百米，便看见一块巨石界碑，上面龙飞凤舞的两个怪文。
　　[前面便是龙泽了，是龙族的居住地，金龙部的领地在里面，我们要去赴宴，还要有一段车程。]
　　料想那两个怪文，便是‘龙泽’的意思吧。
　　又前行些许，有另一批驾车水妖士兵待客，两批士兵交接后，将几口大箱子运上马车。
　　那或许不能称之为‘马车’。
　　车体形状像个小型鱼祖，如盘子一般边缘翘起，顶蓬的形状像个啤酒瓶盖，四周垂帘。
　　王明灭先上了车，楚宁跟着上去。
　　驾车的亲兵问，[红二公子，这一位是？]
　　虽然楚宁布衣素面，可跟在王明灭身边的人，总要谨慎对待，不能让高贵的大人物受委屈。
　　王明灭看向楚宁，意思是让他自己来选择，是表明身分，还是不表。
　　楚宁何曾想过去当那被人眼光看穿的王子，忙谦逊地道：[我是王大人的侍从。]
　　那亲兵满不在意地哦了一声，转身驾马。

　　这一路，荒凉中过，繁华中过，越来越向着不食人间烟火的地盘去了。
　　马车停在一片高墙宫殿之下。
　　黄龙族的龙宫外是一片宽阔场地，中心竖着类似做法事用的四根图腾柱和高台。今日是庆祝喜事，到处张灯结彩，把一个大白天照得更加耀眼。
　　马车统一驱使到龙宫外墙门前，王明灭与楚宁下车，与那些从别的地方赶来的客人一起走向龙宫。
　　掌管礼宾的下级龙族官员站在外墙门边验请柬兼收礼品，一个一个的赔笑小心打点。
　　来客中不少人与王明灭相熟，不时凑过来几句寒暄。
　　王明灭是久经阵仗的老手，应付起来自是不难，可被客套得过了也稍有不耐。不说别的，光是楚宁的身分，便扯谎扯了不下十次了。
　　[二哥！他是什么人？]
　　这一次问的人是王明灭的弟弟，一个神色倨傲的青年。
　　[小晟，]王明灭走上前去，淡淡瞥一眼青年身边妖气的少年，[束玉呢？]
　　[二哥你能不能别跟父王他们一个鼻孔出气！动不动就提束玉！]青年一边叫嚷，一边轻浮地打量着楚宁。
　　最初只是不以为意的扫视，那侍从清瘦矮小的身子包裹着一套旧衣，鬓发略乱，也不讲穿戴，掉进人堆里拣不出来。可是再细细打量几眼……五官精致如画，肌肤细腻泛着冷光，金发碧眼，竟是人鱼族。
　　王晟的眼睛一亮，[嘿嘿，二哥，我就说么，搬出去住只带两个废人到底要寂寞的，没想到二哥你运气这么好，找到这么稀罕的货色……]
　　王明灭冷淡地应了一声，拉着楚宁掉头就走。
　　[哎，二哥别急着走啊！弟弟想跟您商量件事儿，]王晟诞笑着挡住去路，[这孩子生得太好啦，我一看到就喜欢得紧……既是二哥的人，弟弟借他过去喝几杯酒……]
　　王明灭冷笑一下，绕道而行。
　　[二哥！我的好二哥，不过借去陪几位朋友喝酒，你就心疼啦？这么好的资质，你也太不爱惜他了，连件好衣服也不给他穿。]
　　见兄长一点不卖面子，王晟忿忿地嘀咕了几句，眼珠死死瞪着楚宁的身影。
　　他的狐朋狗友在旁边看了半天热闹，这会儿才凑上来。
　　[不就是一个长得好看点的侍从么，别看啦，又吃不到嘴里，还要惹一身臊气。]
　　[你们懂个屁！]王晟脸色不善地搂住自己带来的少年，[我二哥的手段可比我高多了，看见那孩子没有，至少也是个人鱼族世家出身，和咱们平时见到的那些低三下四的仆从可大不一样。]
　　[世家出身？看不出来呀，穿的不怎么起眼……]
　　[老子这辈子还没见过世家出身的人鱼族人呢！嘿嘿，你二哥可真有本事！]
　　[一个瞎子，真是浪费了那么好一块美玉。]
　　……
　　王明灭带楚宁远离那些杂碎污秽，反身一揖，[罪臣代那不肖弟给殿下赔罪！]
　　楚宁扶他起身，[我没放在心上。要不是我假扮你的侍从，也不会惹来这等麻烦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