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若浮云》微若妮卡

4、向第一声枪响的地方祈祷

　　飞机飞进黎巴嫩的版图的时候安然拉开舷窗看着外面。缓缓降落的时候能看到蔚蓝的海岸和翠绿的群山，从高空看着这一切是那么宁静美丽，完全想不到经历了长期内战和地区冲突的黎巴嫩实际上是伤痕累累的境况。这颗地中海上的明珠被战争狠狠刮伤了。
　　他们在在贝鲁特只是短暂地停留休整，马上就开往位于黎巴嫩南部的联合国维和部队总部。安然是外交人员，是要在驻黎巴嫩大使馆办公的。因为是初次来，要去南部的联合国维和部队总部访问，所以就随军开到南部去。这次外交部派了两个人来，另一个是安然暂时的上司，军控司的吕洋。吕洋原来在军控司是处级，在只有两个人的情况下自然地成了做主的那一个。不过吕洋和安然这次来黎巴嫩任务不同，基本也是各行其是。
　　联合国维和部队总部是在一个不算大的院子里，中间一栋四层的白色小楼是办公楼，上面用蓝底白字漆了大大的“UN”。两侧的三层建筑是宿舍，能看见有人在走动。引导人员指着后面说后面还有个院子，是维和二级医院，另外开一个门，也收治当地的病人。院子外面不远处驻扎着一支联合军，人数不多，主要负责安全和巡逻。安然站在四楼的露台上，能看见在远处连绵起伏的山中，有一点有一点的白色，那是联合国停战监督阻止的观察哨。安然低头看到肖飞和一个外籍军官一起走进了办公楼，安然就下楼去迎他。
　　维和部队飞机数量很少，肖飞来办理了行政上的事务之后，行政官递给他一支烟，问他能说英语么，得到肯定回答之后对肖飞说：“空军在这里是很珍贵的，相对的待遇也要好很多，至少比排雷的好很多。你不用跟中国军住在一起，因为一共就那么几架飞机，能执行侦察任务的就两架，由维和总指挥部统一管理调配。”肖飞点头表示知道了。
　　肖飞办好事情，领了军需出来的时候意外地看到安然站在走廊里看着他。肖飞楞了一下，大步走过去，“你怎么在这个地界儿？”
　　“我来工作。”
　　“不是……你们大使馆在贝鲁特，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初来乍到，当然是拜山头儿的。”安然说着笑了，“我跟这儿等你呢。”
　　肖飞把军需夹在左胳膊下面，伸出右手摸了下安然的头发，“不省心。”
　　“你要是安安分分地过完这一年，没跟别人打架，我就很省心。”
　　肖飞乐了，乐了一会儿，又严肃起来，“安然，为什么来啊？”
　　安然把手往口袋里一插，神情有点儿调皮地说：“给你当翻译啊，中土大王过江小白龙肖飞将军。”
　　肖飞眼睛蓦地瞪大了，他一下就想起了他那二逼呵呵的童年。
　　肖飞小时候是他们大院儿的孩子王，成天带着一帮男孩子玩儿打仗，他给自己起了个超长的名字叫中土大王王过江小白龙飞将军，合着是把他听过的认为牛的称号全都用自己身上了。他们有时候是古代冷兵器战争，有时候是现代热兵器战争。古代战争的时候他是骑着赤兔的飞将军，这个时候人马合一，他自己拍自己屁股一下，大喊一声“驾！”然后一阵风跑过去，如果是摆了阵，两军对垒的时候，他手里还会拿着一根木棍子当长矛，拍完屁股喊驾之后会带领他的部队冲过去挑了敌军。由于院子里的孩子就那么十几个，还不是全都能召唤出来玩儿，敌军往往是一堆椅子轮胎什么的。如果玩儿现代战争，肖飞是一定要开飞机的，也是用人机合一的技术。具体实施方法就是飞快的抡起双臂，嘴里喊着“呜呜呜呜~~~起飞！”然后疯一样地跑。他觉得飞机得比马快。
　　比肖飞还小两岁的安然从小就是个安静的小孩儿，在肖飞的记忆里小时候的安然穿着白衬衫蓝色的百褶裙，多数时候是在屋里跟唐四邦一起学外语弹钢琴，有时候会趴在二楼的阳台栏杆上看肖飞他们在院子里玩儿。唐四邦比他们大五六岁，已经是个小大人儿的样子，自然是不跟他们玩儿的。有一天唐四邦放学回来，看着家里厨房的地上放了两个大西瓜，正好天热，就切了叫安然去叫肖飞来吃。安然踩着阳台的栏杆，身子探出去喊肖飞“肖飞！肖飞！我哥让你来吃西瓜！”唐四邦见了赶忙从后面把她抱下来，训她下次不许这样，否则掉下去要摔死的。肖飞进屋的时候就听见唐四邦在训安然，他走过去拿过一块西瓜塞给唐四邦，“四哥你骂她干什么呀，她还是个小女生儿呢。”唐四邦弹他的额头，说看你淘的脸都花了。
　　肖飞吃着西瓜看见桌子上放着外语书，说：“四哥你还学鸟语呢？”唐四邦忍住没打他说那是安然的。“安然也会鸟语？”安然吐出两个西瓜子说“yes。“肖飞就乐了，”嘿嘿，安然还会说噎死呢，安然我长大了当了大将军，你给我当翻译官，叫阵的时候你就冲上去，八嘎！站住！死啦死啦地！“唐四邦没绷住哈哈大笑，”肖飞你怎么那么宝呢！“安然倒是很认真地考虑了一下，问他：”你能当上大将军么？“”能！怎么不能！你没看见我打仗么，我厉害着呢！“安然点点头，”行，我给你当翻译。“
　　肖飞回忆起自己那不能治疗的童年觉得臊得慌，就说：“那什么，你忙着，我这就找宿舍去了……“
　　安然点点头，“我明天就回贝鲁特了，这个地方我隔一段时间会来那么一回，有什么需要捎带的给我打电话。”安然说着就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纸条给了肖飞。
　　肖飞接过纸条跟安然分手之后自己问着路找到了送他去空军驻地的车，到了傍晚的时候才到达驻地休息。在肖飞之前这里已经有五名飞行员，分别是来自法国的罗宾，巴西的赛瑞斯，巴基斯坦的阿赛德，泰国的伟才和俄罗斯的约塔兰。罗宾是他们这个飞行组的组长，安排他和巴基斯坦的阿赛德一间宿舍。巴基斯坦兄弟听说肖飞是中国人顿时热情起来，这热情来的出乎意料让肖飞有点儿措手不及。巴基斯坦兄弟笑的露出一口白牙，用中文自我介绍说：“我的名字是阿赛德.厦.瓦扎哈特阿巴斯。”肖飞登时蒙了，“阿巴斯兄弟，你好你好。我是肖飞”阿赛德笑着用英语说你可以叫我阿赛德。肖飞心想幸好幸好，不然您那名儿那么长我还真没记住。阿赛德说巴基斯坦人对中国的印象非常好，巴基斯坦是中国的兄弟。肖飞忙说中国人民对巴基斯坦是非常友好的，两国友谊地久天长。两人在友好的气氛中做了室友。
　　之后的日子就是日常巡逻，在黎巴嫩和叙利亚交界处每天飞两次，上午一次下午一次。飞行员有六人，两两一组轮换着来，肖飞三天才排到一次执行侦察任务，比起原部队这里的日子简直是太清闲了。他们的编制跟上班族差不多，没有排到的人可以出驻地去休假。这天肖飞和阿赛德都休息，就跟罗宾请示出驻地去往贝鲁特看看。罗宾给了肖飞一个地址和100美元，让他去那里找一个中国餐馆，跟那里的老板要罗宾放在他那儿的东西。俄罗斯的约塔兰正要去执行任务，听见罗宾跟肖飞说的话顿时激动起来，从口袋里拿出皮夹扔给肖飞，“兄弟，要是还有让北给我也来一点儿！”肖飞不明所以地看着约塔兰离去的背影，罗宾拍拍肖飞的肩膀，“去吧，我们接下来两个礼拜的幸福就靠你了。阿赛德是□□，这事儿他办不成。”
　　这天天气很好，天空碧蓝如洗，和风旭日，走在贝鲁特街头，两边的商店在正常营业，街上的人们不紧不慢地走着，如果不是墙上的弹孔，似乎不会让人觉得这是一个饱受战争摧残的地方。黎巴嫩算是阿拉伯国家里最开放的了，街上的美女并不全都包裹着头巾，也有前凸后翘穿着清凉的长腿美女走动。肖飞把手交叉着放在后脑勺上，慢悠悠地走着看着，心想这地方哪里需要我们来维和。这时候有个美女走过来将一个传单一样的东西塞到肖飞军装的上衣口袋里，回头冲肖飞风情万种地一笑，然手转身扭着腰走了。巴基斯坦兄弟这时候劝说肖飞要洁身自好，不要贪图一时的欢愉做出让阿拉不喜的事情来。虽然肖飞心里想着阿拉跟我没一毛钱关系，面上还是拍拍这兄弟的肩膀说放心吧，我们中国军纪严明，出国不兴搞不正常男女关系。阿赛德说我就知道中国兄弟都是好样儿的。肖飞心想我就是有那贼心也没那贼胆儿啊，人家资本主义国家军队是雇佣兵，人家当兵就跟上班一个样儿，我们人民解放军哪能那么随便。再说这儿的美女看着丰乳肥臀他也下不了口啊，飞将军喜欢长头发白皮肤清纯的黄种女生，这种大肥肉他看着就腻味，决计不会去吃的。
　　肖飞和阿赛德逛了一下当地的名胜古迹，陪着这巴基斯坦兄弟买了点儿东西就去找罗宾给的纸条上的中国餐馆。幸好有阿赛德在，否则出了母语只会说英语的肖飞在黎巴嫩问路都成问题。几经周折终于在离市中心有点距离的地方找到了这家中国餐馆。餐馆在路边，挨着一个超市，它后面的居民区中间能看到一个硕大的弹坑，有小孩子在那里跑着玩儿。餐馆的门边立着一个铁皮牌匾，分别用中文法文和阿拉伯文写着“餐馆”，上面有几个弹孔。门开着，门边有个大铜铃铛，肖飞伸手拉了一下，声音清越的很好听。这时候有个穿着白色T恤的男人擦着手走出来，看见肖飞的脸，就用中文跟他们说：“门开着，就进来吧。”肖飞猜这个铜铃其实是个门铃，人家门开着他还按铃有点讨人嫌了。肖飞摸摸鼻子走进去，看到餐馆里有两个高鼻大眼大胡子的男人带着一个孩子在用餐，看起来像是当地人。 “你们老板在么？”肖飞问。那人回头，“什么事儿？”
　　肖飞把钱拿出来递给他，“罗宾让我替他拿他的东西。”
　　男人接过钱，指着那边的桌子说：“你们坐，想吃什么我给你们做。跟这儿想吃到中国菜是很难的。”老板说话一口京腔儿，让肖飞觉得亲切，于是从善如流地坐下，“有菜单儿么？”
　　“有，不过没什么用。我菜单儿上写的菜不一定能有。这种时局，能进到什么菜我就做什么。今天有菠菜，海虾，牛肉。”
　　肖飞看一眼阿赛德说：“我这位兄弟也是□□，不能吃大肉，其他老板你看着给来俩菜就成。”
　　老板点点头进厨房去了。这时候从外面跑进来一个女人，手里提着菜，进门就把菜往地上一扔关上了餐馆的门。“冀北，冀北！”
　　老板听见了从厨房里出来，“小路，菜买回来了？”
　　那女人还喘着粗气儿，“别提了，我刚拐个弯儿就遇上反政府了，吓得我赶紧跑啊……”小路话还没说完，一声巨响，地都震动起来，阿赛德迅速地蹲下，一把把肖飞从座位上拉下来按着他的头。叫冀北的餐馆老板也反应迅速地把女人按着趴在地上，只有那两个带着孩子的□□迅速地跑出了餐馆，冀北趴在地上用阿语大喊着“趴下，不要出去！”
　　伴随着巨响响起了几声枪响，之后就安静了。肖飞站起来向门口走去，冀北也扶着小路站起来，那个小孩子被吓傻了一样坐在地上等着漆黑的大眼睛一动不动。餐馆的门开着，肖飞看见那两个当地人站在门口向着东南方向祈祷着。他们口中念念有词，祈祷的双手却在颤抖。
　　“他们在干什么？”
　　冀北掸了掸身上的尘土，“他们在祈祷，向着枪响的地方祈祷。”
　　“他们在叨念什么？”
　　“他们说，第一声巨响的地方啊，我向你祈祷，真主保佑那里离我的家远远的，那里的家庭都平安，那里没有人死去。”
　　肖飞看着那两个当地人，再回头看看那吓坏的孩子，再转头看阿赛德的时候，发现他的眼泪流了一脸。肖飞觉得喉头酸涩，用力揉了揉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