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行水上》风月枉然

23、争论

　　23

　　墨千殇醒来之后，还是在床上养了好几天。

　　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墨千殇个人觉得自己其实完全不需要一直躺在床上吃了睡睡了吃，但是碍于罄竹和墨凌初的坚决要求，实际上是墨凌初被罄竹挑拨后的要求，墨千殇最终还是配合所谓的医嘱，无所事事的在房里休养了接近十天。

　　于是十天过后，当墨千殇终于获准自由活动的时候，他何止是身无病痛，简直可以直接立地成仙。

　　他能够自由活动的第一件事，是检查墨白的文教作业。

　　墨白虽然对此无奈且无语，但还是配合墨千殇小测了一下，得到结果后，墨千殇沉默了好久。

　　最终，他扬了扬墨白极其凌乱的答卷，对着坐在对面的观鱼幽幽说道：“我也没指望你把墨白教成秀才状元，但至少字得写的比以前好一点吧，过了那么久为什么他还在原地踏步？”

　　墨白：“……”

　　面对他的指责，观鱼的回应无比淡然，根本看不出身为别人文教老师的责任心和羞耻感：“你是大翰前任宰相，前朝状元，你教了三少那么久他都没见什么进步，更别说我教了。”

　　墨千殇：“……”

　　这种无言以对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做为这场小型风暴的中心，墨白表示压力很大，他的目光不停的在自己的文教老师和兄长之间来回，生怕他们一个冲动之下说出抄写某文献多少多少遍的惩罚来。

　　墨千殇看出他的焦灼，微微苦笑，叮嘱他了几句，便说道：“去找你大哥去吧，看看他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墨白闻言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我马上去。”

　　观鱼端着茶香幽幽的杯子，看着墨白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很淡很淡的叹了口气：“你不打算告诉他？”

　　墨千殇笑了笑，抚了抚额角：“怎么说？说什么？”

　　观鱼苦笑了一下，说道：“他会很难过的，你可能会毁了他一生的快乐，知道吗？”

　　墨千殇很平静，看不出担忧来：“他会伤心一段时间，也许是很长的一段时间，但他总有一天会从伤心里走出来，然后开始没有我的人生。他会找到别的快乐，他会习惯生活里没有我。我十六岁离开姜城，他一个人也在这里过得很好，我相信，凌初会照顾好他的。”

　　观鱼摇了摇头：“那不一样，你十六岁离开的时候，他知道你会回来，所以他虽然会难过，但是不会绝望，可是你这次一走，是永远不会回到大翰，不会回到姜城，不会回到墨府了。”

　　墨千殇看着观鱼，眼神很安宁，也很平静：“那你能让我怎么办呢？带他一起走，还是为他留下？”

　　观鱼很长的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作选择的是你，只是，你终究还是舍弃他了，墨千殇，无论为了什么，你还是舍弃了墨白。”

　　墨千殇垂下眼睛，看着手中茶器上的花纹：“你怎么定义这个所谓的舍弃呢？他并不是属于我的一件物器，他是一个人，他有自己的思想，我有我的选择，所以观鱼，以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

　　观鱼呼出一口气，心知多说无益，于是端了茶，站到窗边，看着外面阴沉的天色，说道：“终于冷下来了。”

　　墨千殇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窗外的景色：“南方的冬天都是这样的，来的迟去的早，但是，总是会来，也总是会走的。”

　　观鱼当然知道他说的话指的是什么，所以回过身，看着他说道：“虽然总是会来，也总是会走，但南方的冬天也会冻死人，也会有人熬不过去，更有人熬过去之后面目全非……”

　　墨千殇看着他的眼睛，观鱼察觉到自己语气激烈，闭了闭眼，说道：“抱歉，是我太……”

　　“他让你想到了自己，是吗？”墨千殇打断他的话，问道，眼神依然平静温和，如同一湖春水。

　　“对。”观鱼的一只手放上窗框，死死扣住，手指因为渐渐的用力而发白，“知道他是为了我好，可还是无法原谅他，欺骗我，用死换取我的天真，我的人生……我宁愿当初跟他一起死，墨千殇，真的，我宁愿当初跟他一起死，也不想这样被留下……”

　　他的眼睛猩红如血，却没有眼泪落下，因为眼泪已经流尽，若要再流，只能是血。

　　“你现在为了墨白要离开姜城离开大翰，去过一个自己完全不想要的人生，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墨白知道了你为他做的一切，他会有多么痛苦多么后悔，就像我。”

　　墨千殇闭上眼睛：“他不会知道的。”

　　观鱼僵硬的挑了挑唇，勾出一个比哭还可怕的笑容：“他总有一天会知道的，那个人，当初也以为我永远都不会知道，也以为我会伤心一段时间但是总有一天我会走出来，可最后我还是知道了，而且永远走不出来了，不是么？”

　　墨千殇睁开眼睛，慢慢的站起来，说：“观鱼，我不是他，你也不是墨白，我离开的原因，不止是为了保全墨白，更是为了我未尽的责任。”

　　他走到观鱼面前，握住观鱼的肩膀，沉声说道：“他希望你有好的人生，所以哪怕是为了他，你也该有好的人生，观鱼，若他灵魂仍在，看见现在的你，会觉得欣慰吗？会觉得他用生命换来你的人生是值得的吗？不要让他失望，观鱼，不要让那个愿意为了你去死的人失望。”

　　观鱼攥住墨千殇的手，咬着牙说：“你知道吗我现在看着你，就像看着当初决意赴死的他，一心想用自己的生命换来我的人生，可是却从来没有想过，没有他，我还想不想要我的人生。”

　　“不一样，观鱼，你和墨白不一样。”墨千殇任他攥着自己的手，轻声说道，“墨白能走出来，我相信他。”

　　观鱼松开他的手，等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才说道：“希望吧，希望他能走出来，如你所愿拥有美好人生。”

　　“虽然，我觉得那不可能。”

　　他说完最后的那句话，就转过身，离开了。

　　墨千殇静静的凝视着他弯下的脊梁和始终低着的头，眼里出现深深的哀伤。

　　他不希望观鱼的今天是墨白的明天，墨白值得更好的，安定的生活，可这种生活与他，不能共存。

　　所以，他只能选择离开。

　　但是，在离开之前，他要为墨白未来的安全作更多的保障。

　　墨千殇起了身，从自己的书房里出来，手里随意的拿着一个长长的木盒子，往墨白的院子走去。

　　墨白当然不在院子里，在院子里的是他的师兄和师弟。

　　他的师兄，罄竹，正在没皮没脸的骚扰着正坐在院中看书的墨白师弟，鹤唳。

　　鹤唳满脸不耐正视图上前殴打罄竹，忽见墨千殇拿着一个木盒子进来，稍微一愣，说道：“墨白不在。”

　　墨千殇很礼貌的笑了笑：“我并不是来找墨白的。”

　　鹤唳更加疑惑：“那你是……”

　　他看向罄竹，微微皱眉：“是他给你的药吃出问题了吗？”

　　罄竹闻言大怒：“师弟你这样说话就伤自尊了啊，我虽然人品不行看上去不太靠谱，但是我的职业操守还是不能让你随随便便质疑的！”

　　鹤唳：“……”

　　墨千殇笑着看他们闹了一会，对罄竹说道：“我有事情和鹤唳公子谈一下，你能帮我清清场么？”

　　罄竹脸上的嬉笑神色顿收，他看了鹤唳一眼，鹤唳莫名其妙的看着眼前这个突然正经起来的淫贼和对面清丽俊美的贵公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罄竹点头出去，墨千殇确定四周无人后，温和的看着鹤唳说道：“我此次前来，是想和公子比试一次剑术。”

　　鹤唳惊讶的看着他，怔怔道：“和我比试？”

　　墨千殇含笑道：“千殇想以此次比试，换取公子一个承诺，可好？”

　　鹤唳回过神来，说道：“你似乎笃定自己会赢。”

　　墨千殇点点头，一身淡蓝色棉衫，说不出动雅致动人：“因为有所求，所以笃定自己非赢不可。”

　　鹤唳皱了皱眉，说道：“你想从我身上要什么承诺？”

　　墨千殇思考一下，平静回答：“一个你能轻易做到的承诺，替我保护一个人。”

　　鹤唳稍微有点惊讶，说道：“我的剑术武功远远不及墨白，门主之试墨白必胜无疑，你为什么要求我替你保护那个人？”

　　墨千殇温声道：“因为我想让你的保护的那个人，就是墨白。”

　　鹤唳这回是真的被震住，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为什么？”

　　墨千殇说：“墨白他武功虽好，心智上终究是个孩子，我希望你将来不论是继承关山门也好，离开关山门也罢，都能替我保护墨白。”

　　他的表情笑容里带着冷静，与决意，鹤唳突然觉得可笑：“那你又为什么觉得我一定会和你比试，并且又一定会去保护墨白呢？你自己不就是一个很好的保护者，为什么又要要求我保护他？”

　　墨千殇抬起头，维持着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说道：“你一定会和我比，因为，我才是关山门这一代真正的大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