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遇十字路口》鹿幼幼

4、习惯

　　这一顿饭是疏影整整二十年来吃得最不自然的一顿饭。杨家骏除了吃饭之前随口问了一句除外，就再也没有别的话可说，而杨家骏的妈妈本来就不会在饭桌上说太多的话，这是常年累月积攒下来的一种文明习惯。
　　所幸周姨做的牛肉拉面很美味，疏影只顾低头慢条斯理地吃面，后来又根据杨家骏吃牛排的速度不断调节自己吃面的速度。
　　疏影先杨家骏吃完饭，周姨把吃完饭的疏影带到了林芥蓝办公专用的小书房，她坐在一张舒软的浅绿色沙发上，静静等待着林芥蓝。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十分钟。
　　书房的门“吱……”一声，打开了。林芥蓝优雅地迈步进来，疏影笨拙地起身，双手紧张交握在腹前，林芥蓝笑笑，“疏影，你不用紧张，我就跟你说几句话。”
　　疏影同林芥蓝面对面地站着，林芥蓝说：“家骏从小在美国的旧金山长大。”
　　疏影上午听杨家骏说过，点点头，好奇地问：“杨家骏的爸爸是个美国人吗？”
　　林芥蓝摇摇头说：“算是也算不是。家骏的爸爸以前是个中国人，后来移民去了美国。”林芥蓝笑说，“我和家骏的爸爸在中国结的婚，然后跟着他一起去了美国旧金山。”
　　疏影似明白了般说了声，“哦。”林芥蓝叫她来书房不会就为了讲这个，她和杨家骏相处了几个小时，大概把他的性格琢磨个一二。
　　这少年虽然年纪轻轻，但是足够地冷静、沉稳。
　　“林总，有什么需要我注意的吗？”疏影原本想用帮忙这个词儿的，但是在女强人林芥蓝面前，她觉得还是用注意更合适。
　　林芥蓝听到疏影对她的称呼，先是微微一怔，然后笑了笑，“你和他们学得倒挺像的，但是你又不是我公司的员工，称我林总不太合适，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叫我林阿姨就行了。另外，我需要你的帮忙，国内和国外的生活，学习毕竟不太一样。如果你周末有空闲时间的话，可以带家骏到外面四处走走，让他更加深刻地了解国内的生活与学习模式。我会派专车送你们去想去的地方。”
　　疏影点头说：“可以，但是林阿姨你不用让专车送我们，我们可以乘公交的。”
　　林芥蓝仿佛永远只有对她儿子的事特别上心，所以她愿意为了她儿子，打破一切她已经认定必须遵守的原则，世界上恐怕也只有杨家骏最让她无可奈何了，她不能采取强硬的态度让杨家骏做她希望做的那一类人，乖巧懂事听话，绝非一个男孩子该拥有的近乎懦弱的性格。所以林芥蓝清楚自己是不能让他彻头彻尾变成一个乖巧懂事听话的男孩子，如果真这样，还有什么意思。杨家骏需要的只是习惯，习惯在这一片区域生活，其他的都可以慢慢说，慢慢改变。
　　“好吧，疏影我要说的话就这些。你赶紧去给家骏补课吧！”
　　疏影脚步轻轻地出去，关门的一霎那，她瞧见林芥蓝低头看着一堆文件资料。想做好公众认可的女强人不容易，想做好一个被儿子认可的妈妈同样不容易。疏影想自己一定要尽自己的力量多帮帮她。

　　杨家骏他房间的门开着，疏影走进去，杨家骏又重新换上了黑色印满古怪图案的衣服，背好了背包，不等疏影开口问，就先迈步走到门口，忽然停下脚步向后看了一眼：“她既然说可以出去，那我们一起去乘公交车好了。”
　　疏影愣在原地，他居然偷听了她们之间秘密的谈话。而她不能生气，整段话里围绕着他，他是她们谈话之间的主角。于是，疏影觉得自己没有任何理由去责怪他偷听了谈话，疏影淡淡地笑着，“今天不行，林阿姨让我给你补课我就不能带你出去。我知道你不爱学习，或者是你在国外待得太久不习惯中国的学习模式，但请你体谅体谅我，毕竟第一天做家教，起码你得再背完一篇《爱莲说》吧？我才算能给林阿姨留下一个好印象，请我来做。你的家庭教师，这个选择很正确，拜托你了。”疏影眨巴一双水汪汪，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杨家骏。
　　杨家骏脸上复杂地呈现出从充满希望到绝望的变化，他突然泄了气似的，一步一步，很不情愿地挪进屋里，关了门，闷闷不乐地评论起疏影：“原来，你也是个不近人情的人啊！求上帝保佑，你不会比那些学校里的老师更难以琢磨。”
　　疏影已经抱了一本书，翻到周敦颐的《爱莲说》，一只手将书抬高一个正面的角度，面对面朝着杨家骏，另一只手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说：“如果今天不能够把它背到可以默写到一字不错，我下次才可能带你出去。”
　　他只得用一双深邃的眼睛讨厌地，瞪了疏影，疏影却装作没看见，一脸淡淡的微笑，笑着把书递给了他，杨家骏瞥了眼书桌上凌乱的英语书，本本不离考英语六级的范围，好像英语六级真的百分之百要考这些题似的。其实，不过是每一位资历颇深的老师凭借自己的智慧猜到的题，或者通过多年总结归纳的一堆题……
　　一味地做题，真的对她英语有所提高，顺便通过英语六级的考试。关于英语这门学科，在杨家骏眼里怕是世上唯一不能再简单的一件事了，可在疏影眼里却是难以完成的挑战。
　　杨家骏又开了门，准备带着书一起出去，疏影问：“你去哪里？”
　　“带上你的英语书，我们一起去书房补习我房间的书桌太小了，而且只有一把椅子。”
　　疏影不好意思了，毕竟这书桌原本就属于杨家骏的，现在被她的各类英语书和她这个人占着，多少像鸠占鹊巢。
　　她急忙说：“不用，你妈妈在书房工作，我们还是不要去打扰她了。”她一边说话，一边把书塞进书包里，“我可以不占用你的书桌的。”
　　杨家骏的脚步并未停下，继续朝门外走去，疏影背起书包，手忙脚乱地被椅子绊了一下，整个身体的重心向前倾倒，摔了一跤，等她吃痛地撑地站起，杨家骏面无表情地盯着她，“她怎么会找这样笨的人来当我的家庭教师，她的眼光越来越低了。”
　　“我哪里笨了？”疏影有点生气。
　　杨家骏始终面无表情，“你刚刚摔的一跤，已经不需要任何其他的证明了。”
　　疏影瞠目结舌地说不出话来，自己摔的一跤，这一跤已经把她作为家庭教师的尊严以及面子全部摔没了。她必须得让自己的学生对自己还有一点尊重，她平静地说：“今天在背《爱莲说》之前先抄写五六遍吧！正好一举两得，你说呢？”
　　杨家骏没有任何意见，说：“你确实比我那些老师稍微善良了一点点，他们动不动就让我抄写文言文至少十遍，我都抄习惯了，五六遍，对我来说简直Is something。（就是小意思），只要你不嫌我的字太难看可以了。”

　　他的字，疏影真正见识到了什么叫做难看的不能直入眼界，像横行霸道的螃蟹，又像小心谨慎的蚂蚁。疏影哭笑不得瞅着他认认真真写的字，勉强自己也认认真真看下去，不要对他的字产生嫌弃的感觉。疏影到最后实在看不下去了，对于她来说语文是她最喜爱的学科，所以她不允许自己在语文方面有任何不满意的地方，所以她对语文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强迫症，哪怕对别人也是一样的，不求他的中国字写得究竟有多好，只需写得公公整整，疏影彻底被杨家骏一手看似狗扒的字折服，她从铅笔盒里抽出一枝削好的2B铅笔，替换掉杨家骏手里握得紧紧的钢笔，杨家骏抬起头，十分理解地向疏影说明：“我习惯了用钢笔。”
　　疏影也抽出一枝没削好的2B铅笔，再从书包里翻找出一个小巧玲珑的卷笔刀，把笔的一头塞到里面，转圈削着，漫不经心地问：“杨家骏，你从美国回到中国多久了？”
　　杨家骏想了想回答说：“大概一年了吧！”
　　疏影的笔在杨家骏回答问题完毕之后，削好了铅笔。她说：“你的习惯只是能够用钢笔流利地写好英语，而不是写中国字，况且习惯是可以改变的，你回到了中国，待在中国，就得学会中国人的习惯。我会教你写好中国字，让写中国字也成为你的习惯。现在，我写一个中国字，你就跟着我写一个中国字。”
　　杨家骏点点头，跟着疏影一笔一画学写中国字，他的顿悟力很强，写了二个小时终于把五遍的《爱莲说》抄完了，他说他从没有这样快地抄完过文言文，通常老师布置了抄写的家庭作业，他要在自己房间的书桌上从吃完晚饭开始一直抄到凌晨两三点才能抄完。
　　原来，他更是个要强的孩子。
　　杨家骏接下去又花了一个小时，背完了周敦颐的《爱莲说》。疏影笑眯眯地听完他背的最后一句话，她对他说：“很好。你完成了我布置给你的作业，我决定按原定计划，明天带你出去玩。”疏影对别人的承诺，一向遵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