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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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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农神殿,流月城祭祀神农的神圣之地。
谢衣踏上神殿之刻,身形不由自主一滞。
天边的月色无法照彻寒夜漫漫,零星的火焰无法冲破寒冷,这里的每一寸土地,每一砖每一瓦都早已熟悉,此刻却又全然陌生。自当年一别流月城,不知几番岁月,如今的神殿,只余留下了比之当年更清冷的感觉。
神农神像已积满了尘灰,神像前已不见了日日夜夜祈祷的族人们。
这里更清冷,更惆怅,也更寂寞。
他走进神殿的时候,只见沈夜独自倚坐于神殿之上,闭目仿佛陷入沉思。
谢衣一步步靠近,他毫无反应,直到快至他的跟前。
沈夜睁开了眼睛:“你来了,不错!比我想象的要快很多。”
谢衣注视着眼前的人。
心中,忽然有着一股难以诉说的失落和愧疚感,映和着神殿上冰冷的火光,从未感受过得孤冷仿佛已融入了这里的每一片空气。
“大祭司,你病了。”
谢衣缓缓道。
“哦,何出此言?”
“若是从前的大祭司,恐怕我踏入神殿之前,就会被察觉。”
沈夜没有再说话。
“我早就该想到,大祭司这么急于从我手中得到劫火下落,不惜如此剑走极端,绝非是因为……”
“谢衣,你也未免太天真了——”沈夜忽然立起身,嘴角边露出了高傲的笑容:“你真以为,本座不杀你,是因为你运气好?”
谢衣默然无言。
“实话告诉你,流月城上下至今无人知道,明川便是本座一掌打死!”
“大祭司……”
“风琊也是本座派去送死的,本座比任何人都清楚,他非但杀不了你,而且终会死在你的手上!”
“……”
“我如果真的想要得到劫火,根本不会在意多杀几个人,无论是你还是乐无异,都一样!”
谢衣注目凝视着沈夜。
“我明白了,多谢大祭司手下留情!”
谢衣手覆胸口,对着沈夜一个行礼。
眼前这个人,背负着流月城无数族人性命与未来。他为流月城失去了一切,却仍独自守候在着这漫漫的长夜。
“不必谢我,总有一天你会明白,对流月城而言,留下你的性命,用处很大。你……和我来吧!”
良久,沈夜道,而后头也不回离去,谢衣犹豫了片刻,也迈步跟了上去。
城外的嘶喊渐渐低微至喑哑,风中只残留了雪花飞舞的声音犹如挽乐,流月城人漫长的生命与记忆在这片死寂的城中逐渐走向落寞,只有那千山冰雪仿佛万载不融,渐渐冷却了温暖,也冷却了人心。
一步一个阶梯踏上流月城寂静之间,谢衣忽然觉得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寂静之间,沧溟双手合十跪立于五色石神树之前。
她和谢衣记忆中的容貌分毫未变,却在眉宇间,多了太多他无法抚平的哀伤。周围沉寂的连一丝风的声音也没有,然而浓烈的气息却不减压抑的气氛。
“你,回来了……”
沧溟有些忧伤缓缓道,双手合十的动作动也未动,闭目神色亦不见波澜。
“城主,我回来了。”
沧溟缓缓睁开眼睛。
眼前依旧是当年熟悉的样貌,却是转眼一瞬沧海桑田,谢衣跪道:“谢衣,参见城主。”
沧溟注视着他,仿佛隔世的再见。
“昔年,我助你和萧河雪离开流月城时,我曾希望你们永远不要回到这里。”沧溟微微一笑,满是仓惶:“但最终,你仍旧是回来了。”
“当年若非城主之助,我们绝无法安然离开此地;若非捐毒的意外,萧河雪也定会与我同回此地。”谢衣缓缓道:“无论天涯海角,这么多年来我们一心逃避流月城追杀,却始终无力回天,如今谢衣明白了,不管到了哪里,对我们而言,流月城都是最终的归宿。恰恰因为如此,我们就算再远也终究也逃不开心魔的阴影。”
若无心念,何以执着?
若无执着,又何以覆灭?
千里终须望,故乡再远,也终是归乡。
“萧河雪……她……死的时候,很痛苦吗……”
谢衣没有立刻回答,伤感的情绪徘徊于心头。
“不,一剑穿心,她很快就死了。”良久,谢衣回道:“我见到她的时候,她死的表情并没有痛苦……”
那一年黄沙漫漫下,萧河雪死去的表情,没有怨恨没有痛苦,只有一片安详与无限温柔。
为了她无可逃脱的命运。
也为了她身下那幼小却承载着希望与寄托的生命。
她离去的是那么坦然,仿佛降临的不是死亡,只是一场漫长时光的安眠。
强大的魔气压迫而下,纵使流月城终年飞雪,此刻空气冷得依旧不同寻常,众人见状凝神以对。
一道强劲的气流漩涡似是从上方而下将他们笼罩,谢衣正待出手,却不料一旁沈夜却更快了一步。
只见沈夜立身众人身前,脚下法阵开启,磅礴力量自双掌凝聚,而后释出,与对冲而来的魔气僵持一阵,巨大的冲击顿时迎面而来。
寂静之间,那一瞬不再寂静,寒风卷尘,飞雪舞乱成狂。
“哈哈哈哈……”
魔气之中,一道低沉的声音传来,谢衣心中一沉,只见五色石神树之上,一道黑色的魔气徘徊盘旋而出。
是砺罂!
就算魔无实体又时隔多年,谢衣还是能一眼认出其来。
“大祭司,不知我方才,是不是听到了不得了的对话了呢?大祭司不想与我解释什么吗?”
沈夜缓缓闭目,又缓缓睁开。
“本座听说,你们魔族大多精通旁门左道。不知你是否听过,什么才是世间最隐秘的封印之术?”
“封印术?” 面对沈夜答非所问的言它,砺罂一时愣住,而后呵呵笑道:“大祭司既然愿意说,我自然愿闻其详!”
“上古之时,有一种叫做“冥蝶之印”的术法,施术时,需将灵力注入活人的魂魄,形成蝶茧,蝶茧隐秘蚕食宿主魂魄之力,在宿主体内慢慢孵化成灵蝶。”
沈夜顿了顿,而后继续缓缓道:“宿主灵力越强,灵蝶的孵化期就越长,所具有的怨力与煞气也就越强。在受到召唤那一刻,灵蝶将吸干宿主魂魄之力,破茧而出,据说最强的冥蝶之印,甚至能够封印神魔。”
“呵呵呵……这术法倒也有几分趣味,可惜施术过程太过冗杂,中看不中用哪!”
“是么?”
沈夜苍白如雪的脸庞上,嘴角微微扬起了冷冷的一抹笑容。
“既然如此,那为何在这漫长的时光中,它存在你的眼皮底下,可你都未能察觉?”
“你说什么!”
“谢衣,动手!”
在沈夜出声的同时,谢衣褪去身后布裹,昭明剑顿时显露而出,谢衣拔剑出鞘的那一刻,华光四射冲破了流月城的黑暗云霄。
谢衣右手执昭明剑,左手并拢双指术法凝光,纵身一跃上前,昭明剑狠狠插入了五色石神树的树干之中。
“啊——”一声惨叫传来,强大的力量冲击贯穿神树之脉,砺罂本体被狠狠从五色石神树上剥离开来。
但这,还不是结束。
“草木百凋,山岳不动——禁。”
尚不待砺罂有下一步反应,一直跪坐在地的沧溟城主蓦然起身,目光一凛,喃喃低吟的咒语从嘴边句句而出。
砺罂,很快被一道光球包围了起来。
“这是什么东西?”
谢衣明显感觉到,砺罂的声音里,已然带上了慌张。
“敢在流月城撒野,你又算是什么东西?”
沧溟一扫之前柔弱温和之姿,此刻神色坚定,凛眉怒道。
“你……你……”
“住口!流月城主面前,没有你出声的余地。”
沧溟指捏法印,念出了最后一句咒文:“雷霆不动,禁!”
巨大的封印之术立刻包裹了砺罂。
砺罂挣扎着想要挣脱,奈何这光球的力量竟然意外的惊人,砺罂竭尽全力,仍旧无可奈何。
谢衣回过头,却见沧溟城主脸色煞白。
“城主——”
“城主!”
沈夜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扶住了几乎站不稳的沧溟。
几乎是立刻,谢衣便明白了这发生的一切。
沧溟曾受砺罂术数,而后为了修习冥蝶之印放弃了治疗,如今仅仅只是动用术法,也足以令其力竭气尽。
“城主——”
沈夜怀抱着沧溟,轻声温柔的唤着。
这个世上,永远不会有第二个人,让沈夜如此温柔。
沧溟微微闭目,而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注视着沈夜,忽然笑了笑。
“阿夜,动手吧!”
沧溟下令道,沈夜却是一怔。
“大祭司——”
见沈夜没有动作,沧溟又唤了一声,沈夜不自觉狠狠握住了拳头。
“城主,冥蝶之印一旦发动,宿主将被由内而外啃噬一空,连荒魂也无法留下。这是彻彻底底的——形神俱灭,你……“
沧溟没有说话,只是坚定看着他。
相对的目光仿佛穿越了时光与历史,包含着他人永远看不懂的深邃与绵长。
“阿夜,不要忘了,此刻你仍旧是我的大祭司!”
即是大祭司,便当尊城主令。
沈夜有那么一瞬,几乎无法开口说下一句话。
片刻之后,沈夜缓缓道:“属下,遵城主令。”
他缓缓举起了手,这一个简单的动作却仿佛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指尖术法光芒开始凝聚成型。
他们四目凝望,无言相对,仿佛身在无人之境,流月城血雨腥风早已也无法惊扰他们之间片刻的安宁。
“住手!”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意外的声音。
三人回头,却惊见两个意想不到的人,闯入了此刻的战局。
准确的说,是一个人,挟持了另一个。
是雩风,而此刻被挟持的人,竟然是眼神空洞无物,仿佛梦中的女孩——沈曦。
“沈夜,你敢再做一个动作,你妹妹就保不住了!”
“雩风!”谢衣怒道:“你到底在做什么!”
“谢衣你给老子住口,这里轮不到你说话。”雩风气急败坏道。
“沈夜,快点想办法把我堂姐放了,若她有半点损伤,别怪我对你妹妹不客气!”
“废物!”沈夜怒道:“此刻是流月城生死存亡之刻,城主为此策划了多少心血,汝为一己私利置大局于不顾,枉为城主至亲,更枉为流月城祭司!”
“哼!你可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你个沈夜,老子早就受够你了,你不过是给我城主姐姐卖命的一条狗,少在老子面前吼声音,我就问你,放还是不放,不妨的话……”
雩风握紧了紧手,沈曦的脖子仿佛下一刻就要被他狠狠捏断。
雩风此刻想什么,沈夜很清楚,谢衣也很清楚。
他在乎的不是沧溟的性命,若让沈夜对沧溟下了手,沧溟死后沈夜必定独揽流月城大权,这种事情,他怎么可能忍受。
他不在乎砺罂和心魔,也不在乎流月城人过着怎样生不如死的日子。
他在乎的,是他在城中享有的地位。
他是沧溟城主的堂弟,占着这个身份他在流月城中呼风唤雨,就算再多的人对他不满,也无可奈何。
但只要沧溟一死,他便什么也不是。
“谢衣,你也别动!”
看到谢衣紧握着剑欲动,雩风喊道,捏着沈曦的手更紧了。
沈夜没有失去冷静,心中纵然万般悬吊,面容上却依旧不见半点慌张。
就在双方胶着之刻,沧溟撑着虚弱的身躯,缓缓走上了前。
擦肩而过的那一瞬,沈夜忽然觉得无限难过。
沧溟自幼便忍痛久病,身子骨弱得仿佛可以被一阵风吹倒,然而就是这双女子柔弱的肩膀,肩负着流月城所有人的生死,在神魔强大的力量面前从未退缩的站在了最前方。
沈夜从来不信神魔,但在沧溟的面前,却总有一种冥冥的力量,让他不得不信。
沧溟缓缓闭上眼睛,而后睁开的目光一凛,仿若寒光绽放。
“动手!”沧溟果决喊道。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只见一把匕首,刺穿了雩风的心脏。
雩风至死都无法置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木然无神的沈曦忽然眼中恢复了光彩,一把匕首紧握在手,此刻这把匕首,狠狠插进了雩风的心脏。
“这……怎么可能?”
雩风无法相信,谢衣和沈夜也无法置信。
雾气朦胧笼罩着四周,沈曦站在那里,周围一片的迷茫。
她忽然看见了一只小鸟,一只通身紫色的小鸟,灵巧可爱,叫声如同铃铛一样清脆。
她追着小鸟而去,浓雾中,她渐渐迷失了方向。
忽然有一阵琴声从浓雾中传来,她不知道方向,也不知道去处,只是怔怔的,跟着那道琴声的方向而去,那道琴声渐渐指引着她前进。
廉贞祭司华月轻轻一声叹息,拨动琴弦的手没有停下,她缓缓在浓雾中走着,时不时回头看着那个女孩的步伐,她引导她跟着她前行。
浓雾的尽头,风渐渐吹散了迷雾的视线,沈曦终于看见了那只小鸟。
小鸟停在一只洁白如玉的手上。
是沧溟!
她的容颜若雪,眼神中仿佛倒映沧海之辽远,纵然久病的容颜显得憔悴,但仍旧不改她比拟天地神灵的凛然之气。
“沧溟姐姐?”沈曦有些忐忑喃喃道:“对不起,哥哥说不能打扰你,小曦不是有意的——”
沧溟笑着摇了摇头。
“小曦,既然来了,过来和姐姐说说话吧!”
沧溟温柔笑着,向她伸出了手。
沈曦忽然觉得一股春水般的温暖,让她眷恋而渴望,她笑着缓缓靠近,握住了沧溟雪白的双手。
“沧溟姐姐,小曦想和那只小小鸟做朋友,可是它一直飞,小曦追着追着,就过来了……”
“小曦追了这只小鸟这么远,看来很喜欢它呀?”
“嗯嗯,很喜欢很喜欢!姐姐能把小小鸟借给小曦玩一下么?一下就好了。”
“嗯,当然可以。不过小曦,这只鸟是姐姐的宝贝,不能平白就给了你,你答应沧溟姐姐一件事,我就把小鸟给你,好吗?”
“好啊,姐姐要我做什么事呢?”
“来,你先闭上眼睛。”
沈曦依言闭上双目,沧溟指尖忽然绽放出了紫色的光芒,融进了小曦的眉心。
大量的术法能量,夹杂着无数的记忆和画面一幅幅冲进了脑海,曾经的过往,现在的种种,经由沧溟之手仿佛一笔一刀的刻印,深深烙印在了女孩的脑海里。
“沧溟姐姐,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流月城发生的种种一切徘徊在她的脑海里无法散去,原来在她沉睡的日子,这片天地早已变化如斯。
“小曦,不要害怕!”沧溟紧紧握住了她的手道:“小曦,可还愿意答应姐姐,帮姐姐也帮大家做一件事?”
沈曦看着她,纯真的眼神从空茫变成了无言的坚定。
“我答应姐姐,无论什么事情,我都答应姐姐!”
沈曦只记得,沧溟忽然露出了微笑,倾城倾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