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8、第三章 ...
-
流月城,寻梦之间。
沈曦抱着玩偶熊,独自坐在床边,无神的双眼看着门外的月色渐隐渐明,面前的荷花随着月光绽放一池清冷,如她此刻寂静到虚无的心。
寻梦之间外,一道绝世曼妙的身影缓缓靠近。
服侍沈曦的静萍见到来人,一个俯身施礼,而后退了出去,华月缓缓走进寻梦之间,坐在了沈曦面前。
沈曦没有动静,也没有反应,无神的双眼依旧茫然一片,抱着熊的手一动未动。
仿佛,已经睡着。
华月看着她,良久,她伸手轻轻抚上沈曦的面颊。
“小曦——”
廉贞祭司轻轻言道,眉间微微一蹙,眼神却极尽温柔。
沈曦忽然动了动,空茫的眼神有了一丝黯淡的神色,缓缓抬起头,看着她眼前的廉贞祭司。
“你……是……谁……”
简单的动作,简单的一句话,她仿佛用着自己全部的力气。
不经意间,华月的手忽然颤抖了一下,很快归于平静。
轻轻的叹息,廉贞祭司翻手片刻,箜篌琴弦已然上手。
仿佛是冬季里盛开的花,仿佛是春野里吹拂的风,亘古空灵的音符一个连着一个,仿佛是聆听流泉的生生不息,仿若诸天神佛的吟唱,在这冷寂到心死的流月城里回荡不息。
“华……月……姐姐……”小曦一个字,一个字轻声唤道。
那声音极轻,却掩不住那深藏着的喜悦。
“小曦……”一曲终了,华月看着再度陷入沉睡的沈曦,缓缓起身,抚着她的头发温柔道:“做个好梦。”
而后缓缓离开。
梦中,沈曦忽然看见了一只小鸟,一只通身紫色的小鸟,灵巧可爱,叫声如同铃铛一样清脆。
她如闻天籁。
小鸟停在她的手心,睁着大眼睛看了看她,然后飞了起来,她跟着那只小鸟而去。
渐渐地,她被一片浓雾笼罩。
浓雾中,她渐渐迷失了方向,却听到有一阵琴声渐渐指引着她前进,她不知道方向,也不知道去处,只是怔怔的,跟着那道琴声的方向而去。
然后,浓雾的尽头,她终于看见了那只小鸟。
小鸟停在一只洁白如玉的手上。
“哎呀,廉贞祭司真是又温柔又操心。”
轻佻的挑逗声让人心生厌烦,华月正要无视他离去,下一秒沉重的轱辘声却让她僵在了原地无法动弹,身后两人缓缓靠近,深沉的声音仿佛弥漫着死亡的气息,离开寻梦之间的道路上,华月停下了脚步。
她没有回头,也知道来的人是谁。
“廉贞祭司奏得如此美妙之曲,不知今夜是否有闲情为我奏一曲啊?”
雩风挑眉嬉笑,华月缓缓转过身面对他,敛眉凝目,神无波澜道:“巨门祭司今夜若想听曲,只怕来的不是时候。”
“哼!给那个黄毛小姑娘奏曲倒不嫌累——”
“七杀祭司来此,莫非是廉贞有违命令?”打断雩风喋喋不休,华月面无表情看着另外一个人道。
瞳微微一笑,“大祭司既然吩咐你照看沈曦,你自然不算违命,不过……”
华月等着他启说下一句话,谁料瞳沉默了许久也未开口。
“廉贞祭司的箜篌,真的是流月城最动听的声音。”
瞳忽然移开了话题。
华月持着箜篌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而后又迅速恢复平静。
“七杀祭司过奖了,如果没有他事,我要告辞了。”
华月平静道,而后踏出了离去的步伐。
“喂!好你个华月,居然这么不把我放在眼里,哼!”
流月城寂静之间,深沉无边,静默如寂灭。
一片落叶,枯萎的落叶缓缓落下。
神树下,双手合十的沧溟睁开眼,落叶自她眼前飘零而落,清晰倒映在那双清澈见底的双目中。
她缓缓抬起头,眉宇间积着浓郁的哀伤。
草木凋零,生命落逝,万古不变的生息生灭,五色石的光芒渐渐黯淡,神树已然不复初年的生机,死亡的气息有如巨大的网,笼罩着流月城,也消磨着流月城每个人早已脆弱不堪的心灵。
身后,熟悉的脚步声渐渐靠近。
她没有回头。
纵然不回头,她也知道来的人是谁,在这寂寞如永夜漫长的寂静之间,只有他默默为之守候。
“沈夜,拜见城主。”
漆黑如墨的长袍迎着萧瑟寒风,沈夜单膝跪地道。
“大祭司今日,似是有所不同?”
“城主何出此言?”
“大祭司今日的步伐,不似往日沉重。”
一道难以察觉的弧度爬上了嘴角,沈夜没有说话,却掩不住他眼中凄凉的冷笑。
抬头望了望神树,沈夜幽幽道:“难得砺罂不在此地,我来此,特来告知城主,这一切的过往,终究,该有了结了!”
沧溟认真注视着他,眼中仿佛深藏浩荡沧海,孤远而深邃。
哎——
一声叹息,轻却沉重,仿佛叩响沈夜心中最深处的悸动。
“大祭司要做什么,我也能猜到。不过在此之前,有一件事,一件这么多年我一直未告知大祭司,如今我想,也是时候了。”
沈夜看着沧溟,沧溟缓缓道:“也许这么多年来你一直在追查着,到底劫火是怎样从流月城失踪的。如今我也不再隐瞒了……”
“大祭司,当年将劫火交予萧河雪之人,便是我!”
沈夜忽然愣住了。
他看着她的眼神忽然多出了难以言喻的感情,似哀伤,似迷茫,似心痛,又似怜惜。
如那永夜无尽的黯淡,在永无天日的彷徨中。
“城主……你……为何要如此?”
“我想留予人世,一个可以牵制心魔的武器。”
“尘世变数何其之大,城主如此之为,万一……”
沈夜忽然说不下去。
沧溟起身,抬手,无言的沉默打断了他继续下去的话。
良久,沧溟缓缓开口道:“大祭司,也许我们都该接受一个事实,无论我们烈山部人多么天赋异禀,我们终究也不过是凡人,我们能够改变的,微乎其微。”
“难道,谢衣之事,也是城主授意?”
沧溟摇了摇头:“阿夜,你难道还看不出么?谢衣的反叛,根本不需要谁的授意,他的为人你难道还看不明白,这就是我们所认识的破军祭司,必定会做出的选择。”
“选择……”沈夜茫然重复着,然后忽然笑了起来:“正因为他们选择的叛出,流月城内多少的血雨腥风,叛乱四起镇压不断,多少曾经朝夕相处的族人最终落得自相残杀,当年的流月城人心惶惶度日如年,城主你为了流月城族人不再自相残杀,以一人之身甘为砺罂人质,从此受砺罂囚禁寂静之间再无自由,这才堵住了悠悠众口。这样的选择,算什么伟大?”
“阿夜,从我们选择了这一途开始,这就是我们必须面对的背叛!”
流月城的雪,一片片落下,落满了沧溟的衣襟和头发。沈夜一字一字详尽述说着发生过的种种一切,然后他看着沧溟的神色在这一片飞雪中,渐次平静,露出了微微的笑意。
“这一切,真是天意弄人。”沧溟平静道:“如今谢衣他们已经得到了神剑昭明,应是可以斩除砺罂之物了?”
“确实如此,若以神剑昭明插入神树之中,必定能斩断砺罂与五色石神树之间的联结,到时候,要想办法消灭他,就自然容易了。”
“阿夜,你想得太简单了,砺罂就算没有依附于神树,也未必是那么容易对付的。要想斩杀砺罂,恐怕还是要用到昭明。”
“但是,要斩杀砺罂就必须将昭明拔出,这样一来五色石切断外界的约束将不复存在,砺罂一旦伺机再串回神树上,我们照样一点办法也没有。”
“所以,必须找一个办法,让他再也回不到神树之上。”
“心魔是魔,其力量足以与诸神抗衡,烈山部族人的力量,恐怕很难约束得了砺罂,就算是我也……”
沈夜寻思道,然而却换沧溟淡淡一笑。
“如果有一种力量,可以封印神魔,就可以做到——”
“什么?难道——”
“阿夜,我拒绝再接受砺罂的治疗,不止是因为我不愿意——”沈夜忽然愣住了,看着平静淡然却一脸决绝的沧溟,沧溟继续道:“如果让砺罂与我灵力接触,他就会发现,我正在修习的法术,是冥蝶之印。”
“城主……你……”
沧溟微微敛目,目光中宁静深邃仿佛延伸向了遥远的地方,这寂静之间上,流月城的每一座城池都尽收眼底,仿佛深深烙印在了她眼底的深处。
沈夜愣了许久,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大祭司,你快走吧,砺罂恐怕也要回来了。”
“好小子,你把我当什么了,叫我出来我就得出来。”
乐无异扬起嘴笑道:“我和谢伯伯已经决定要上流月城了,但对这昭明的用法,还并不是太熟悉,而禺期,这天底下,对昭明能力最熟悉的非你莫属了嘛。”
“哼!那是自然,算你说话好听。”
“那你说说,这个昭明到底是……”
“昭明神剑,能斩断砺罂与五色石神树之间的联结,不过小子以你的能耐,恐怕驾驭昭明,你还不太有实力,这件事,恐怕要谢衣来完成。”
“咦,这是为什么?同样是禺期你铸的剑,为什么晗光我就能用,昭明就不行?”
“那自然是因为有我在啦!”禺期不屑看着他道:“晗光虽然锋利,但有我看守着,便不会让其锐利的锋芒伤害剑主。”
“想不到剑灵还有这样的能力,既然这样,能为昭明找个剑灵么?”
禺期忽然板起面孔插着手道:“你这小子真是无知,以为剑灵是说起来那么容易的啊,想必你还从未听闻过,所谓剑灵,均是以生灵殉剑而成!”
乐无异听着狠狠一惊。
“……什么!就是说……用活人……”
“不错!”禺期沉重说道,望着星罗岩亘古残败的废墟,和上方阴霾重重的天际,缓缓道:“上古之时,安邑部铸剑师襄垣,聚上万人魂铸成始祖剑,自此之后,世间方有剑灵。”
“聚上万人魂?那不是要死很多人?!那……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襄垣的兄长、安邑部首领蚩尤仗始祖剑之助,掀起滔天战乱,黎民死伤无数,这一脉铸剑之法就成了禁忌,鲜少流传于世。”
小子,你怎么了?你看起来,好像很难过?
上万人的生命就这么没了,这个始祖剑,简直就像是为了杀戮而生一样。襄垣他是怎么想的?难道只要能证明自己技艺高超,证明自己的剑足够强大——别的什么都无所谓?
乐无异忽然觉得有好多话,却说不出来。
禺期无奈摇着头。
世事白云苍狗,万物时过境迁,短暂的百年人生,不过沧海一粟。
“禺期,既然要有生灵殉剑才能有剑灵,莫非你也是……这么来的?”
乐无异想了许久,轻轻问道。
禺期敛眉如峦,目光如炬,看破红尘千年尘世轮回。
良久,他方才点了点头。
昔年斩断鳌足,昭明崩裂破碎,我执着想要解开昭明碎裂之谜,不惜顶撞伏羲,乃至一怒之下私自下界。后来,在凡间,我铸造了晗光。
可不知道为何,我倾尽世间最完美的材料,最烈的火焰,晗光铸就终究还是失败,棋差一招的我,愤怒之下,以吾身投入活炉,而后烈火灼身,血肉俱化,煎熬整整三个昼夜,吾才脱胎换骨成为剑灵。期间痛楚,言语不能表其万一。
这数千年来,晗光无数次被卷入部族争端,家国之乱,我在剑中,只见只闻满目鲜血。
吾不甘被人利用,便自行沉睡,如此千年已过,偶尔醒来时,看到当任剑主的面容,下一次醒来,剑主却已换了另外一人。
身遭一切尽化尘土,前尘后事一片茫茫,也唯有清风明月一如往昔,事件多少人们大多希望长生不死,但在我看来活得愈久,愈知万物均会消逝——
“禺期,你为何要如此执着于昭明和晗光?”
“也许,是身为铸剑师的执着吧,我一生所求,便是看着他们被完美铸造出来,展现风华于世人眼前。”
“可是,用如此禁忌之法铸剑,究竟能得到什么呢?也许到头来,不过又一场浩劫开端。”
小子……你可知道,古往今来,无论铸剑术、偃术还是法术,它们得以流传的契机,无一例外,均是一次次的三界浩劫……
若无争斗,何需有剑?
若无战事,何需木牛流马?
若是没有苍天不仁生灵涂炭,又何需呼风唤雨撒豆成兵?
无论铸剑师还是偃师,要想真正绽放光华,唯有待到天地倾覆、沧海横流之时……
“天赋卓绝的匠人,多少都向往着,那也许仅仅一瞬的无上荣光。你是位偃师,更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不,禺期,不是的。
什么——
我学习偃术,不是为了他们在乱世与争斗中绽放光芒,我希望有了它们,这个世上,便再也没有争斗,再也没有杀戮。
锦衣夜行,你当真舍得?
也许不舍,但是,如果是为了杀戮而生,我宁可从未学过偃术!
禺期,昭明虽然崩裂,但它曾为救天下而生,亦为救天下而亡,若无它,天地倾塌生灵涂炭,纵然光华再盛,也无人为之向往。
……
禺期,晗光也许并不完美,但你以身殉剑,你是希望以你一身之力,掩盖他们锐利的锋芒,减少可能对无辜的人造成的伤害。
……
禺期,我相信你铸造昭明和晗光的初衷,并非希望它们在杀戮与战争中展现风采,而是希望能有朝一日,他们能够在人们的手中被善加利用,能够保护天下所有善良、弱小的人们。只要它们为此而生,纵然有一天它们要再度崩碎,也纵然不悔。
乐无异静静说道。
禺期的双眼,忽然绽放出了他从未见过的光芒。
天空上的阴霾重重仿佛那一刻忽然退散,千年的轮回等待,忽然有了光芒,万古晴空中倾泻照下。
哈哈哈哈哈,原来如此么?
禺期笑着道。
星罗岩的另一处,谢衣独自立于废石残墟之中,双目凝视着眼前残刻碑文。
这些语言,他早已熟悉,当年在流月城的时候,他已看过无数遍。
冥冥之中,仿佛总有一股力量,在向他预示着什么,可惜无论是他,还是沈夜,还是沧溟城主,抑或流月城千年来的无数过来人,都没能参破这玄机。
风忽然动了,灵动只在一瞬间,又迅速沉寂,谢衣凝神侧耳倾听。
一道诡秘的身影,缓缓向他靠近。
“想不到,你竟然会来找我。”
谢衣转过身,面对来人,凛眉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