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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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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徐徐昏沉,夕阳沉沦向西,远方的森林迷雾渐散,晚霞的余晖揭开了星罗岩神秘的面纱,青石巨树,荒草丛生,远处流瀑水声流淌,落丈千里。
谢衣冷冷站在那里,注视着眼前的凤琊。
你为什么阻止我杀了风琊?
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不愿多造杀孽。虽然风琊处处为难我,置我于死地,但他终归也是我的族人,而且身为偃师,我不想夺走这个世上任何人的生命。
生命如此灿烂,却又如此轻易被人夺取……
总以为身为偃师的自己,悟尽了那生命中瞬息的美,却为何此刻的自己,想起那句话却是如此的荒唐和无力?
黑暗之间,碎落尘土的聚灵石,忘川渐次消失的生命,风琊张狂的笑声,沈夜冷漠的无视,不知岁月的黑暗里,梦境也不曾入过,只有那一日的景象,日日夜夜印在脑海中,不曾褪去。
生命……有那么重要么?
这个世上,生命是最珍贵的存在,虽然我可以制作很多像活物一样的偃甲,但偃甲永远比不上活生生的生命,哪怕是一只飞虫,也比最精密的偃甲更珍贵。因为……
生命一旦逝去,就永远不会重来了。
为何这无力回天的预言,最后却是你去应验?
手中的剑,仿佛有着某种感应,想要抚平他波涛汹涌的心绪。
宝剑一旦折断,再怎么修复,也有裂痕。
无论怎样精密的雕琢,这个世上也不会有真正一模一样的偃甲。
我亲手创造了你,可你离去之后,我却再也找不回你。
忘川——
为什么直到今天谢衣才明白,原来这个世上不止是生命,永不重来。
一剑划开,天地无声。
“无异,你还好吧——”
闻人羽和乐无异两人退出战局,身居一石上目不转睛盯着战局变化,只见无异满头大汗,眼神中满是担忧。
“谢伯伯之前在流月城受的伤那么重,这个时候出战实在是……”
流月城与沈夜一场对决乐无异至今想来仍是惊魂未定,此刻见谢衣面上虽是从容,但一套套动作来看已有迟缓,想必旧伤定然未痊愈,如此勉强出战,实在危险。
“谢前辈对此事很是坚持,相信他有他自己的考量。”闻人羽注视了片刻,平静道:“无异你也别太担心了,方才风琊受的攻击也不小,此刻也出不了全力。”
听了闻人的话,无异心中也只能无奈赞同,但话虽如此,但两人都紧紧握住了手中兵器,做好了随时冲上去的准备。
而战局之中,两个人之间气氛早已是凝重的肃杀。
这是一场不需要更多言语的战斗,多年的恩怨,两人之间,早已无话可说。
彼此都心知肚明,当剑划开的那一刻,便是生死方歇。
一阵风才歇,风琊率先动了手。
贪狼祭司的兵器,是十指上的如狼一般的利爪,利爪坚韧有力,加之贪狼行动迅速,近身搏斗中可谓是占尽上风。
目露如凶狼的寒光,风琊右爪狠狠向谢衣袭击去。
谢衣轻身闪避,手中的动作却丝毫也不满,手中的剑划出了道道依稀交错的弧度,剑锋一波一波向风琊而去。
天色将暗,两人缠斗难舍难分,电光石火剑影纷扬,凶狼嘶吼破风穿林,剑招暗爪更夹带流月城高阶术法灵力的相互攻击,两人出手都不再容半分情分,只有至死方休的坚决。
几阵招式下来,旁观的闻人羽率先发现了战局之玄机。
贪狼招招狠辣不留情,谢衣则看似攻击却以攻为守,小心周旋闪避,思及方才贪狼已受到无异偃甲攻击气数将尽,闻人微微一笑。
“不愧是谢前辈,战术实在高明!”
“啊?什么高明?”乐无异听着闻人说话,不明就里。
“无异你看,谢前辈和风琊两个人对招,虽然眼下看起来是平分秋色,但是风琊招招狠辣不留余地,谢前辈却是以守为主,以攻为辅,眼下谢前辈虽然这样取胜不了,但风琊刚才受到我们偃甲攻击之时,已然元气大伤,此刻谢前辈不直接应对,必是积蓄力量,只要拖过几刻,只等到贪狼力气用尽之刻再反击,便能一举功成。”
“原来,是这样啊……”
乐无异看了看闻人自信的样子,心想百草谷将士精通兵法道学,对实战的判断定然无误,于是隐隐放下了心中的担忧。
果然,不出闻人所料,又几阵过后,风琊已略见支拙,而谢衣则是目光一凛,令人不寒而栗。
法阵起式,舜华之胄包围了周身,谢衣指凝术法划过忘川剑的剑身,瞬间忘川剑血色光芒炽盛。
剑主与剑,仿佛浑然天成的共鸣。
强大的力量蕴起,面对的风琊心知几分不妙,也发动了身上所有的力量,指尖寒光飒飒,直刺人心。
谢衣剑开苍冥,韶光沛然,甫接招,风琊便觉不妙,然而当察觉之刻,一切已经晚了。
强大的剑气术数之力,贯穿胸部而过,风琊被强大力量推出了远远,随着一声哀嚎叫声,风卷落叶一地残碎零落漫天。
他落在了一片水潭之中,水面的波纹已被他打散涟漪阵阵迭起。
“这……怎么可能……我为什么会输给你……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水中自己的倒影苍白而无力,风琊执着不想相信不想看,喉咙中发出的却是自己气喘吁吁的词句,风琊坚忍着想要站起,却发现周身灵力竟然已经涣散殆尽。
不妙!
一阵前所未有的恐惧漫过心里,驾驭魔偶傀儡者,一旦力量衰弱,魔偶必将察觉,然后——
支撑着自己想要努力站起来,却发现只是徒劳。
轻声却沉稳的脚步声缓缓响起,风琊俯身在地,看着眼前的脚步一步步靠近了他。
他停下了动作。
水面的倒影,倒映着来人冰冷如霜的面容。
风琊记忆中,他从来没见过谢衣如此的神情,谢衣从来只会在所有人面前笑如春风,在他看来,那是这个世界上最虚假的存在。
可此时,到了这个时刻,他竟然觉得了,那个他心中无限妒忌与怨恨的人,竟然也还是有着他喜欢的面容和样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
风琊忽然狂笑了起来,笑声几乎让人无法听出究竟是高兴,还是凄凉。
“谢衣……谢衣啊……你不是一直都那么不可一世,高高在上吗?你现在这副样子,可有让大家看到过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谢衣停下了脚步,看着风琊的眼神没有波澜,没有起伏,而他,也没有回答过风琊一个字。
“话说,你……方才……为何要……让那两个孩子……离开?你们如果联手……不是更容易……打败我……”
风琊断断续续问道,谢衣只是看着他片刻,而后不带感情淡淡道:“对于你,不值得让太多人为你手染鲜血。”
“手染……鲜血,哈哈哈哈,到了这个份上,你还是想压住我……哈哈哈……”
水面上,隐隐的寒冷气息传来。
枯槁的魔偶,一个接一个,从水中露出了模样,缓慢的,一步步向风琊走来。
“不……不……”
风琊的声音忽然变得惊恐,喊声越来越小,越来越无力,想要逃走却发现,他已经无法再有任何力气站起来了。
“本座已得城主谕令,册封谢衣为破军祭司,并指定为下一任流月城大祭司人选。”
“大祭司,谢衣到底凭何能成为下一任大祭司人选?”
“……”
当初沈夜到底说了什么?
风琊可笑的发现,他竟然已经记不得了。
“真是不甘心……真是不甘心啊……老子凭什么……永远……被你压住一头……凭什么……”
“……”
“谢衣,你……老子诅咒你,就算做鬼也会……诅咒你……”
诅咒……呵
谢衣冷冷一笑道:“叛出流月城的那一刻起,谢衣就已无惧任何诅咒。”
一具魔偶已然近了风琊身边,张开枯槁的血盆大口,魔偶腐朽的眼中忽然现出了贪婪渴求的光芒,对着风琊狠狠一口咬了下去。
“啊——”
生生撕裂的疼痛传来,仿佛窒息的喉咙,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风琊的眼神让谢衣想起无厌伽蓝时那一场对决,那个时候,风琊也是如此趴在地上,眼神中充满了恼怒和怨恨。
操纵魔偶的人,总归会被魔偶所吞噬。
魔偶没有知觉,只有对弱肉的渴望,一点一点,将人啃噬皮包骨都不剩,甚至到了最后,会狠狠吸食出那个人的灵魂。
一直到了此刻,贪狼祭司才明白,他用鲜血和肉饮所渴望操纵的,是这样的力量。
“谢……谢衣……快杀了……我……快杀了我!”
风琊似是聚集了最后的力量嘶吼道,眼中的愤怒怨恨转化为了深深的恐惧望向谢衣,谢衣却是无动于衷。
“你曾说忘川,不过是一个偃甲……风琊,你知道你死后和他的差别在哪里么?”
“你——不要,啊……”
又一片肉被狠狠撕咬下,血染浅草,风琊却无力再挣扎。
“就算只是一具偃甲,他死了,会有人为他伤心,也会有人用一生一世记挂他,敬重他为师。而你……”
谢衣目光如寒冰一凛。
“就算死得惨到连骨灰都剩不下,也不会有任何人悼念你,甚至这茫茫尘世,也不会有人再记得你。”
“你!你——”
“再会了,贪狼大人。”
谢衣闭目,忽然想起被魔偶啃噬干净的人,连灵魂都会被吞噬殆尽,于是冷冷笑道:“不,应该说,后会无期。”
“谢——谢衣——”
风琊恶狠狠喊出了最后一句,吞噬的魔偶啃噬的灵魂发出了呼天抢地的悲鸣。
谢衣就站在那里,冷冷看着他一点一点,被自己的魔偶吞噬干净。
天边最后一道余光在黑夜的角逐下黯淡,风冷冷吹起,被啃噬殆尽的残尸已不在,谢衣恍然遥望苍穹之上的星空。
干枯的魔偶已然随着主人的死散作风尘飘零在星罗岩古老的遗迹之中,存在过的人,此刻残留不下一点痕迹,不入轮回无有转世。
谢衣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直到身后脚步声轻轻响起,谢衣没有回头,纵然不回头,他也知道靠近的人是谁。
“谢……谢伯伯……”
乐无异犹豫的开了口。
记忆里,他从未见过如此的谢衣。
那个曾经的师父,笑容永远如春风沐雨,带来三月般的温暖暖遍人心。
他也曾见的谢衣,无论何时一举一动从容自若。
而此刻的谢衣,却是充满了他从所未见的伤感、愤怒、和惆怅。
谢衣微微一笑。
世上有谁,能永远一成不变?
“无异——”
谢衣温和唤道,回首少年面容依旧是灿若朝霞的清朗。
“谢伯伯——”无异惊慌失措叫了起来,一股窒息的力量涌上,谢衣紧抓着胸口跪倒在地,执剑的手撑地勉强才未倒下。
到底,还是太勉强了么?
“谢伯伯谢伯伯——”
“谢前辈——”
少年少女的呼唤声仿佛离他越来越远,直至昏迷听不到。
“无异,我有百草谷的伤药——”
“可是谢伯伯的伤是沈夜术法所伤,恐怕普通的伤药不起作用的。”
“那怎么办?”
“我……”
两人焦急不知如何是好,正当此时,一个空灵的声音自半空中传来。
“两位,且安下心来——”
乐无异和闻人羽循声望去,只见青绿色的柔光一现,一道绝俗飘然的绿衣身影缓缓落下,来人是位清丽女子,头戴流苏挽青丝,一身绿衣映百草,腰间别一丹药罐子,宛然如传说中的仙女下凡。
“仙人是?”
“小仙息妙华,乃天台灵墟中人,诸位有礼了。”
“天台灵墟?我听百草谷墨者说过,天台灵墟乃是当今修仙道一派佼佼者。”闻人羽努力回忆着道:“仙人方才自称姓息?据说天台灵墟高人白云先生座下,也有一位息姓散仙,精擅岐黄之术,悬壶以济苍生,莫非说的正是仙人你?”
“惭愧,正是小仙。未能及早赶到助你们退去恶人,还望莫怪。”
只见息妙华含笑如珠玉,轻盈旋身飞上半空,指凝流华,青绿色的光芒瞬间笼罩了无异三人,乐无异只觉得一股清风气息扑面,身上的伤口奇迹般的消失了,体内积郁的气息也瞬间疏通。
“哇,仙人好厉害的医术,一下子就感觉神清气爽了。”
“谬赞了,诸位身上似有陈年之伤,小仙法术微末,并未全然医好,只能先略减伤痛,可感觉好些了?”
“已经好多了,多谢仙人。”
“两位伤势均是皮肉之伤或灵力反噬,应已无碍,然而——”息妙华注视着昏迷的谢衣片刻,道:“这位公子所受的,似是一种强大的术法之力,和方才那位恶人的灵力似有相同,这乃神农大神的强大法力,小仙恐怕无能马上治好,只能循序渐进缓缓调理,眼下需要安静地方休息。小仙居所就在前方不远处,诸位若是不嫌弃,请随小仙来。”
“麻烦仙人带路了。”
流月城,寂静之间。
沧溟跪坐于五色石树下默默不语,神色看起来一片淡然,却掩不住眼底闪过的深深哀伤。
“这么说,风琊是不会再回来了。”
“为了饲养魔偶,当年他让瞳在他体内养下了特殊的蛊虫,是子母蛊虫,刚才瞳来回报,子蛊已然死去。”
“哎——”
沧溟深深的叹息仿佛拨动的琴弦,余音缭绕不绝挥之不去,在流月城永寂的夜空沉沦。
“想不到最后,我们仍旧要走上这一步。”
沧溟淡淡说了一句,而后闭目不语。
他原以为她会痛心,会难过,至少会有那么一刻犹豫,可他错了。
沧溟依旧是淡淡的神情,连眉头都不曾蹙一下。
“也许,这一切是该了结的时候了。”
“沧溟……你,恨我吗?”
“大祭司何出此言?”
沈夜闭目,不知如何启说下一句话,沧溟凝神望着他,淡淡笑了笑。
那笑容,很淡很淡,却可以令天地动容。
他终究没有等到她的回答。